在魔域黑红色的天空之下, 华粼躺在泥地之上,红色如宝石般的双眸,和她的金瞳映在一起, 他瞳孔中还有着极深的恐惧, 却在望着羡泽的那一瞬呆住。
他认出了她。
像是一只脚在地狱里,一只脚在现实中,华粼身躯剧烈颤抖, 眼角泛红, 似乎想要抓住羡泽的衣角。
但是没有手指的双翼只是徒劳地撞着她的手臂。
江连星误以为他要伤人, 连忙用膝盖压住了华粼一边的翅膀。
华粼挣扎了一下, 望着羡泽喃喃道:“救救我……”
他眼角有一滴水滑落, 他声音干哑道:“羡泽、救救我……不要让我再回去了……”
他是遭受了什么折磨吗?
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羡泽将更多灵力汇入他体内,另一只手忍不住伸出去, 像是遥远的记忆中那样抚了抚华粼的脸颊。
江连星却在看到她的动作后, 别开脸去。
华粼仿佛周围都看不见了, 双眼只跟她目光黏着在一起, 终于他挣扎的双翼软倒下来,双目缓缓合拢, 再度陷入了昏睡。
周围如临大敌的几人喘息着,紧盯他再度昏迷过去的脸。羡泽缓缓起身, 拍了拍江连星的膝盖:“别压着他的翅膀了。”
江连星连忙移开身子, 羡泽伸手托起华粼一边的翅膀,羽毛末端沾满魔域的污泥,无力地任她摆弄。羡泽将手指从羽毛上捋过去,心越来越沉。
他的羽毛看起来完整无缺。
并没有定情羽毛被拔下来后应该留下的空缺……
为什么?
周围几个人松了口气,江连星低声道:“别太担心,师兄好像是又做噩梦了。以前也是, 只要您安慰他一下,他便会好。”
“以前做噩梦,也会说这样的梦话吗?”羡泽转过脸去。
江连星摇了摇头,声音低下去:“我不知道。以前、以前师兄跟您更亲近些,我没听到过他的梦话……”
当他意识到刚刚羡泽摸华粼脸颊的那个动作,他在梦中也见过,而且还是以第一人称的视角梦见时,实在是忍不住挪开眼睛。
羡泽冷静道:“他突然惊醒,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会被周围发现,听说忌使现在在外城疯狂游荡,我们很可能会被发现。先去想办法安置下来吧——”
羡泽带着一群人,回到了刚刚纯人猛男秀的院子里。圪塔带着那群刚刚表演完毕的脂包肌“阴兵正在院中迎接,他立刻表示,他们本来就租下来一片地准备开分店,但因为人员不足还开不了业,羡泽他们可以先住进去。
而且他们也想跟内城的阴兵取得联络,不如接下来一同商议。
圪塔带着他们去往分店,路上一直在讲如果有新人加入,开了分店能赚多少钱之类的。
羡泽一开始还没听出来言外之意,然后就看到圪塔的目光从张师兄身上挪到了宣衡的脸上,最后落在江连星的宽肩窄腰上。
羡泽:……不会吧。
圪塔还真就靠近江连星,抹了抹光头堆笑道:“其实做我们这行最容易打探消息,不过是扭一扭,也少不了块肉。哎你叫小江是吧,我看你皮肉白皙也不用刮毛——”
江连星两只手变作爪子,冷冷道:“……别找我,我没有肉,胳膊肘能戳死人。”
他们的分店是一栋也不算新的三层小楼,距离内城的城墙不算远。因为没有挂上那些旖旎彩灯,看起来跟周围的建筑融为一体并不显眼。周围似乎有很多游民旅客,人来人往,他们也不出挑。
圪塔也说会送些吃食来,却没想到鲁廿师姐摆了摆手,迅速找到了庖厨,从芥子囊里掏出来十几块腊肉、一连串的风干肠,七八罐的坛子肉直接围着厨房摆下——
大家上下走着分配房间,张师兄帮忙把华粼放到靠窗的一间小屋中。
华粼眉头紧蹙,面色如纸,用宽袖衣袍遮掩的双翼像是折纸一般单薄脆弱。
羡泽道:“我就住在这里,以防止他再次发狂。”
江连星放下行囊,立刻道:“那我也住在这里,两个人守着他才安全。”
一群人疾行至照泽早就累的四仰八叉,又因为华粼的事情受到惊吓,此刻纷纷东倒西歪的放下东西去找能睡觉的地方。
宣衡本想开口,但意识到羡泽现在眼里除了那只鸟恐怕没别人,沉默片刻离开了。
钟霄却没有离开。
屋内除了她,只剩下昏睡的华粼、江连星和羡泽,她合上了屋门忧心忡忡道:“我个人拙见——你这位徒弟,似乎有些非常深层的记忆。这些记忆本来他此生都不该想起来,但近些日子却不知被谁唤醒。可能是因为记忆实在是太痛苦了,极大的影响到了他的心智。”
羡泽一惊:深层记忆,是说鸾鸟重生前的回忆吗?
江连星也顿了顿,看向华粼的脸:难不成跟他上次做梦见到的亲密有关?可那怎么都不该是痛苦的记忆吧……
“不但如此,他身上还有别的上古术式存在,但我实在是看不出来这法术的目的。”钟霄跪坐下来。
羡泽这才想起来,钟霄可是曾经封锁过化神期大能的记忆,又能以一人之躯靠着阵法术式对抗魔主分身的人。修仙界不大知道她的名字,可羡泽确确实实见识过她的本事。
“你可有办法控制那些深层记忆?”
钟霄谨慎道:“控制?是说让他想起来,还是说让这些记忆彻底压下去?”
羡泽沉思了片刻:“如果想起来的话,他是不是会疯掉?”
钟霄颔首:“有这个可能。甚至他现在醒不过来,都可能跟那些记忆有关。如果压制下去,他可能会苏醒,但也就……”永远无法知道他的深层记忆有什么了。
羡泽安静的望着华粼的鼻尖,半晌道:“先让他醒过来吧。”
钟霄稳重地点头,显然也赞同她的选择:“但压制记忆要一点点来,我们可以先试试。羡泽,可以麻烦你借我一些灵力吗?江连星,把他搬到地上来,可以给他垫个软垫。”
江连星点头,他在地板上铺了一张薄被,将华粼打横抱过来。
钟霄将墙壁上挂着的铜镜取下,放在他脑袋边,随着羡泽将灵力环绕在四周,甚至吸收周围的魔气化作灵力的场,让灵力如同泡泡般完全控制在这小房间内。
钟霄深吸一口气,鬓边碎发似乎都因为充沛的灵力而微微飘起。
她从袖中取出了无锋玉刃,玉刃四棱宽厚,握柄处缠有丝线。钟霄略带薄茧的手指往上一托,玉刃悬空而起,在半空中微微旋转。
羡泽先一步看到几片如月色般的薄纱,像是从虚空中被扯出的手帕,轻柔垂落在华粼身躯之上。
就像是小型的月裳帷。
而后,地板缓缓出现了压痕,就像是有个极其沉重的滚珠,从地板上用力碾压下去。从华粼的头顶到足边,那压痕在地板上缓缓画圈,交织,形成一片复杂的阵法图案。
钟霄的灵力术法向来和她一样拙朴,阵法并未发光,只是屋内尘埃都像是停住了那般,羡泽衣袖也微微朝上扬起,像是一切重力都在减弱。
只有钟霄双掌上方悬浮的玉刃在微微旋转,而华粼头顶处摆放的镜子上微微结起冰霜。
华粼似乎从平静的沉睡中苏醒半分,脸上从挣扎,到缓缓浮现出一种绝望的麻木,似乎在历经漫长的折磨,甚至已经放弃了求救。
钟霄蹙起眉头,月裳帷像是被激烈的风鼓动而起,朝着房间上方飞扬,玉刃快速旋转,连着缀着的铃铛都在叮叮不安作响。
忽然,随着华粼身形一震,钟霄也脱力的往后歪去,月裳帷像是水母的飘带般缩起消失,羡泽连忙抱住她肩膀:“不必勉强!”
钟霄大口呼吸,脸色有些苍白:“……怎么会有那样的记忆,我不知道内容,却能感觉到轮廓和气息,就像是最迷茫、最没有道理的痛苦……”
羡泽将一点灵力汇入她体内:“别说了,他是神鸟,你只是凡人修仙者,他面对的东西或许你不能面对。先歇一歇吧。”
钟霄顺了顺气,点头:“但我觉得有希望。或许再试几次我就能让他醒过来。我不知道为何,能感觉到他的绝望痛苦和魔主很有渊源——”
江连星眉心一跳,正要再问,却没想到羡泽先开口道:“不要说了,你先去休息。”
她扶着钟霄到走廊另一边的房间,再回到屋里时,江连星已经给她铺好了床。
他将床帘放下半边后,道:“羡泽睡在床上,我打地铺睡在靠门的位置,窗子也都已经设下结界。如果师兄夜里忽然暴起,咱们也能同时出手。不过我不困,羡泽可以先睡,我守夜。”
羡泽点头,她脱掉外衣,从芥子中拿出几件换洗衣服放在床头,江连星后知后觉的发现要跟她共处一室,有许多不便,急急忙忙低头:“我先出去打水,师母先更衣入睡。啊……如果要洗手脚的话,可以等我去弄些热水回来再说。”
江连星去接水的时候,其实三层小楼里已经没几个人还醒着了,他端着水盆在走廊处徘徊许久,觉得羡泽大概率已经更换好衣衫,说不定还等着他拿水回去擦洗,这才端着水盆上楼。
他敲门进屋时,她果然已经换了件柔软宽袖的秋色长衣,正半蹲在华粼身边,手指轻轻摩挲过他鼻尖,掌心托住他脸颊。
江连星觉得她举止太温柔,但却忽然察觉到华粼脖颈处有淡淡的指痕,像是她刚刚不太用力地掐着他——比划了一下。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