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泽摊手:“摸一下, 没见过没长鳞片的。你要是想也可以摸摸我的尾巴。”
江连星将目光看向她身后,羡泽尾巴上裹着的破布条已经在诸多变故之后脱落大半,露出她尾巴那令人惊异的金色粼光。
他之前从来没有摸过羡泽的尾巴, 此刻忍不住抬起手来, 将指尖放上去。
羡泽的金色长尾摆动起来就如同水草那般飘逸灵动,鳞片下软韧有力像鱼尾那般,她对他的触碰没有什么感觉。
但当羡泽用同样的轻重将手放在他尾巴侧面, 甚至还不算太靠近尾巴根的位置, 江连星已经腰发抖, 他猛地握住羡泽的手腕, 拽开了她的手, 异常惊恐:“羡羡羡羡——”
羡泽看出来了,恐怕是因为他没有鳞片, 所以尾巴异常的敏感和脆弱, 当年她把巴掌大的他捧在手心里, 那轻轻一捏他就会死并不是错觉。
她笑了一下:“羡什么?羡慕我的尾巴更长?”
江连星故作镇定, 他也算是学会撒谎了:“你别碰,我、我尾巴疼。”
他瞳孔还没完全恢复, 眉心还有一道淡淡的黑线,这样看起来阴沉可怕的脸展露出窘迫, 实在是有些好笑。
羡泽抬起手:“行。”
江连星有些不安, 忍不住拽了拽裤子,羡泽也不知道是他后边放尾巴的地方勒得慌,还是前面勒得慌。她忍不住偏头多看了他几眼。
啊。发生的事太多,有些惊人的细节到现在才在羡泽的脑袋里回放。
比如某个家伙听说要被吃掉后的生理反应……
太奇怪了。
且不说在她眼里江连星完全就是光长个子的半大少年,这方面应该完全没开窍才对。再说,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般不都是看见肌肤看见曲线, 才会下意识的有些反应吗?怎么会是听到被吃掉反而……
江连星现在各方面都敏感的要死,她几个眼神,他就忍不住道:“羡泽在看什么?”
羡泽摇摇头。
她越是不说,他越是敏感地觉得她对他有内心的不满,江连星安静了片刻,又追问道:“是很奇怪吗?……还是尾巴很丑吗?”
江连星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以前这种话只会在内心纠缠多想,但或许是他因为亲吻她的事情暴露之后发现自己没被扔掉,他变得敢于把那些平时掩盖在沉默下的拧巴多思都说出来了。
羡泽也因为彻底不用装了,态度随意显得挑衅又欺负人:“不是。就看你几眼怎么了?你要是不想让我看,就坐到后头去。”
江连星:“……”他默默看了她一眼,妄图用眼神来抗议,但坐在这里却纹丝不动。
二人坐在逆着洪流的床上不说话,羡泽忽然道:“不丑。只比我差一点。”
江连星意识到她说的是尾巴的事情,低下头抿住嘴却抿不住笑意:“……只差一点,那确实不丑。”
二人对视一眼,羡泽本来也展露几分笑意,但看向他的嘴唇,和下唇被她咬破后唇边的血迹,目光又深了一瞬,笑慢慢落下,脸上显露出几分尴尬与迷茫。
江连星也望着她脸颊,羡泽似乎想明白很多关键,面上有种安静的坚决。她嘴唇因为落下的雨丝而湿润,他忍不住想,她为什么在他几次亲吻时都是或愤怒或成熟地给予了回应?羡泽心里又是怎么样想他的?
如果真像华粼所说的那般……师父没死的话,那他可还有容身之地?
他挪着往羡泽身边坐了点,羡泽忽然痛呼一声,回身气道:“你身上的刺能不能收一下!”
江连星低头,这才发现他手肘处冒出的尖刺,戳在了羡泽的手臂上。
他闭着眼脸上表情使劲儿了一下,然后慢慢睁开眼:“……我不会收起来。”
羡泽气的想笑:“你不会你干嘛先摆出那么使劲儿的表情。这又不用力气,就想象一下收起羽毛,或者是蜷缩手指那种感觉——”
江连星有些笨拙的跟着她的描述尝试了一下,可他身上的尖刺只是颤了颤,往里缩回去半寸便不再动了。
而他坐的也很不舒服,挪了挪屁股,羡泽轻轻托了他尾巴一下,扶着他肩膀道:“抬起来,然后再往前坐一点就压不着了。嗯,对就这样,适应得很快嘛。”
江连星调了调坐的姿势,肩膀也跟她撞在一起,羡泽以为他坐不稳就撑着他的重量,直到江连星有些笨拙缓慢的坐好,他面颊脖颈到耳后已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
羡泽以为又是因为她手碰一下导致他这种反应,道:“你要是实在尾巴太敏感脆弱,就拿床单包起来。”
江连星摇摇头,他弓着背低着头,坐了好一会儿,忽然急急握住羡泽手臂:“……师母还是把我杀了,现在就吃了吧!”
羡泽:“……?”
江连星似乎就在刚刚的沉默里,脑子中闪过许多他自己瞧不上的心思,此刻脖子涨红:“吃了我吧——”
羡泽低头看了他某处一眼,内心悚然,等等刚才也没发生什么啊!她真是搞不懂这心理变态的小孩会亢奋的点:“滚去床尾坐着,储备粮不许说话,好好把嘴闭上!”
船……啊不,床很快在洪水中驶过纷乱的外城,进入刚刚内城碎裂的城墙,路上有许多在凫水求救的魔修,也有些攀着城墙,妄图想窥探一眼被封锁几十年的内城。
随着大量的水涌出城外,内外的水位线也差不多一样高了,但羡泽的船穿过破洞的城墙,终于以这种方式进入了封锁多年的内城。
但他们只见到一片死寂中伫立的亭台楼阁。
处处都露出嶙峋的白骨。
照泽的内城确实曾经繁华过,羡泽见到了在许多仙府都见不到的楼塔和广场,从一些窗户还能看到其中腐朽的窗帘与家具,但如今那些街道上、屋瓦上已经堆叠覆盖着一层约有十几尺高的白骨。
一部分白骨露在黑色水面上,另一部分则沉在水底,或许因为刚刚内城的泄洪,水面上漂浮的冥油都冲了出去,留在内城的积水是透明的黑色。
他们身下的床漂浮过精巧繁华遗迹之间被水淹没的街道。她能从床沿往下看去,水下密布的白色,从人形的骸骨到各类兽骨应有尽有。有的蜷缩一团不过西瓜大小,有的则长尾脊背横亘街道,脑袋露出水面压在楼阁顶上。
一部分白骨形成了水底的峡谷,也有些则高高堆砌成了路中间的小岛。
甚至能看到水下许多空洞的头颅与细密的肋骨,已经在底层被压碎,水底甚至如同粗糙的白色沙滩或碎石滩那般,涤荡着水波。
这座城市已经死了很久了,绝不是一朝一夕变成今天这样。
这就是所有人挤破头都想进来的内城。
一座尸骸的死城,骨堆本还沾着污泥,在这段时间的暴雨和积水下,已经洗涤出本身的白。
羡泽放眼望过去,那么多尖塔楼阁,还有低矮的民居屋顶,这里在最繁盛的时候或许有几十万魔修妖鬼混居于此,但显然在内城封闭之后,他们全都成为了盘中餐。
江连星喃喃道:“这里的人全都、全都被吃掉了?”
那伽萨教阴兵某些在内城打听消息的人也没能躲得过。
恐怕这内城能活着行动的,除了魔主只有忌使,不过忌使的石鳞铠甲都是从肉体上长出来的,恐怕也都受魔主操控,很难反抗他。
“但这些白骨应该不只是内城的居民,而且也不像是被吃完就直接扔在原地的。要不然他们总会害怕总会逃走吧?”江连星环顾四周道。
羡泽也发现了,因为这些白骨中时常出现一些一丈多长的胫骨或者是比马车还大的头骨,显然是被它捕猎的大型妖魔,吃掉后扔了出来。这些骨架以城中高,四周低的形势分散开的,就像是城中往外扔垃圾,然后逐渐滚落堆满了整个内城。
而且还能看到有些建筑直接使用了骨片作为建筑材料或者家具,有些街道被清理出来,很可能是内城的居民曾经跟这堆白骨垃圾共处过一段时间。
他们身下的床也被卡在了一堆马妖的肋骨处,羡泽站起身子,轻轻飞起落在了周围的屋檐上,江连星连忙跟上。
周围能看到一些刚刚塌垮的建筑,应该是魔主的黑影从半空坠落之后所留下的。
他们总算看清了内城中间高高的楼阁宫殿。
黑色的建筑群几乎堪比城墙的高度,在内城中能够俯瞰周围。死寂昏暗,一点灯光也见不到,在飘摇的雨水中看起来像是废弃的王都。
但宫殿周围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没有任何建筑,只有巨大生物留下的白骨丛林。
羡泽的目视范围内没有任何活物,甚至连水面都不再流动,只有雨滴落下形成的静谧涟漪。
羡泽望着那片王都,她能感觉到照泽曾经的繁华,夷海之灾后没有水且交通不便的魔域能够拥有自己的商业,也能有那密集的楼阁和如山的城墙,这些并不是一般的大妖能得以修建的。
听说这位魔主统治这里已经上百年了,那为何还会变成今天这幅样子,羡泽忍不住轻声道:“已经连自己的王朝都没有了,妄称什么魔主。”
二人落回那张床上,漂浮向阴云黑暗笼罩下的宫殿群。
头顶的红雷已经停止,连雨丝都变得稀疏,从两侧俯瞰下去,水面下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深,好似在宫殿周围发生了剧烈的地势变化,甚至可以看到黝黑不见底的沟壑。
有些白骨和建筑群已经被水面下的泥沙吞没,却也有些山峦石柱从水底支出,甚至露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