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石拱桥”为主景的写生进行了将近五个小时,在光线发生明显改变之前,秦咿顺利完成整幅作品,她放下画笔,舒了口气。
有个叫歆竹的女生画架紧挨着秦咿,她注意到?秦咿的动作,探头看了眼,“哇”的一声?。
“真漂亮啊,色块的概括和过度也很自然,”歆竹赞了一句,转念又有?点失落,“主任总说?我概括能力不够,突兀还显脏。”
“别着急,慢慢练,”秦咿笑笑,温声?说?,“我也是练了好久才摸索出一点门道。”
秦咿和歆竹聊了几句,给她讲了点过渡方面的小技巧,之后拎着小水桶去河边打水。
画凳太?矮,她又坐了太?久,脊背有?些僵,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手机在这时震了几下,不用看就知道,准是梁柯也。
梁柯也没有?老实地呆在糖水铺,他在村子里乱晃,见到?什么好看的好玩的,就拍下来发给秦咿,半小时的功夫,对话框里攒了将近二十张照片。
秦咿逐张看过去,拍照方面,梁柯也是有?天赋在的,他很会?留白,颜色把控也细腻,能感受到?张力和层次。其中一张,他拍了干农活的小女孩,小姑娘带着草帽,朝气蓬勃,笑起来时眉眼弯成月牙,牙齿雪白。
这是一张能让人心情?变好的照片。
秦咿觉得风里都?透着暖,她想?了想?,拍下一丛开在河边的粉色小花,连同那张“给你发发”的可爱表情?包,一并发给梁柯也。
玩手机有?点分神,秦咿脚下忽然一滑,眼看要摔倒时,有?人伸手扶了她一下。
“谢……”
道谢的话说?到?一半,猝不及防的,秦咿的视线和蒋驿臣正对上。
蒋驿臣收回手,控制不住地说?了句:“你很少这样不专心。”
秦咿脑袋里闪过几帧画面,在民宿餐厅发生的事,尴尬的感觉涌上来,她避开蒋驿臣的视线,俯身去拎掉在脚边的小水桶。
蒋驿臣看出?她的退缩,逼近一步:“梁柯也那种人,真的值得你喜欢吗?”
秦咿一顿,眼睛抬起来,“喜欢谁不喜欢谁,是我的隐私,跟你有?什么关系?”
蒋驿臣噎了下,情?绪反而更?重?,“梁柯也和那几个有?名的玩咖男明星是死党,整天在夜店泡通宵,各种角度的偶遇图,微博上多?得数不清!跟那种人在一起,你早晚会?后悔!”
口袋里,手机又震了下,秦咿以为是梁柯也,低头去看。
涂映发来一句:你俩秀恩爱还是猜字谜呢?】
秦咿没懂:?】
涂映发来张截图。
模模糊糊的,秦咿看到?梁柯也的名字,她下意识地点开,几分钟前梁柯也将她随手拍的那丛小野花发在了朋友圈。
梁柯也:是时候拿着鲜花。】
接着,涂映又甩来一张歌词的截图。
《我的宣言——周柏豪
“只知道是时候拿着鲜花,将心爱预留在誓盟之下。”
涂映:这歌号称‘告白金曲’,梁柯也小心思蛮多?啊!】
秦咿呼吸有?点重?,立即切换到?朋友圈。她列表上好友不多?,动态更?新的频率也不高,梁柯也几分钟前发布的内容,还停在页面的最顶端,一眼就能看到?。
除了涂映,秦咿和梁柯也还有?一个共友,就是捷琨。涂映截屏的时候,梁柯也的动态下是没有?评论的,这会?儿,秦咿却看见捷琨评论了句——
捷琨:呦呦呦,需要我帮你@女主角吗?】
梁柯也回了这一条:不用@,图是她拍的。】
秦咿头皮麻了下。
她没心思再理会?蒋驿臣,草草说?了句:“喜欢谁是我的事,会?不会?后悔,也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别再自以为是地来我面前装理中客,很烦!”
蒋驿臣第一次直面秦咿的尖锐,表情?有?点不自然,嘴上却紧紧咬着同一句话——
“你早晚会?后悔!”
秦咿被纠缠得耐心耗尽,也带了些脾气:“既然你这么笃定,猜准了我会?后悔,为什么不多?一点耐心,再等等呢?”
蒋驿臣皱着眉,一时没懂她话里的含义。
秦咿笑笑,有?点讽刺的:“等我后悔得痛不欲生,你再来嘲笑我,用一种掌控全局、高高在上的姿态,这样岂不是更?过瘾?”
蒋驿臣心口起伏着,难缠劲儿更?重?,紧接着递来一句——
“你知道梁柯也的妈妈是谁吗?”
秦咿脑袋里嗡的一声?。
说?不清到?底有?几分刻意,几分无心,总之,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些往事了,久到?连那些人的名字都?觉得陌生。
可是,蒋驿臣偏要当着她的面重?新提起——
“他妈妈叫梁慕织,大名鼎鼎的桥王千金,也是港岛人尽皆知的‘花边名媛’——下嫁‘凤凰男’、出?轨、同朋友的丈夫有?染,将情?人收为义子……这些料,网上早就曝烂了,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关注过……”
梁慕织——梁柯也的妈妈——
尽管早有?准备,亲耳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带给了秦咿不小的冲击。这份冲击,并非源于那些真假难辨的花边消息,而是秦咿意识到?了一件事——
一件早就注定好的、逃避不开的事——
她和梁柯也是没有?未来的。
“相爱”这两个字,读起来仿若千斤重?,价值连城,堪比无价宝。实际上呢,放在生活里,鸿毛都?不如。就像初冬时节蒙在玻璃窗上的雾,不必经受冷风吹,手指随便?一抹,就会?坏得不成样子。
方瀛一条命、尤峥一条命,以及,谢如潇毁掉的半个人生。
这些羁绊,荒唐又深刻,山脉一般横亘着,长?久存在。
她无法忽视梁慕织的存在,牵着梁柯也的手,为方瀛擦掉墓碑上经年覆盖的尘埃;更?不可能背叛方瀛,在梁慕织的注视下,与?梁柯也许下携手一生的诺言。
如同采用了倒叙手法的电影,结局早已写在相遇之前,不是么?
做坏人,行坏事,让耀眼的少年腐朽——
这是她最初的思量。
可是,为什么,还未走到?分别的时刻,她却先遗憾起来——
遗憾她与?梁柯也一场相识,如烟花灼烫,亦如烟花短暂。
短短一瞬,秦咿想?了很多?,头都?疼了。
蒋驿臣不知她内心烟尘翻滚,已经乱作一团,还执着于说?些叫人无奈的话——
“人不会?在一天内突然变烂,但是,一定会?在长?年累月中逐步腐朽!梁柯也在那种环境下长?大,莺莺燕燕,耳濡目染,他知道什么是真心吗?知道真心多?宝贵?一个惯于作弄感情?的纨绔,最擅长?的就是骗小女孩,他从你身上占尽便?宜,你还当他情?深义重?!”
挺长?一段话,蒋驿臣说?得还算流畅,不晓得打了多?久的腹稿。
秦咿安静地听?他说?,全程没有?打断,只在话音全部落下时,很轻地反问了句——
“那你呢——”
“你又算什么好东西??”
蒋驿臣惊讶地眨着眼睛,简直怀疑自己听?错。
秦咿眼眸垂下来,看向脚边一丛粉色的野花。小花纤细稚弱,瓣蕊薄薄的,被风吹得摇曳晃荡。
也许,她和梁柯也注定是要分开的,但是,在真正走散之前,在彻底告别之前,她听?不惯任何污蔑他的话。
“梁柯也是好是坏,我自会?判断。”秦咿声?音很静,不疾不徐,“你跟他相处过,还是跟他交往过,凭什么对他的人品妄下断言?你说?他惯于作弄感情?,欺骗女孩子,证据呢,受害者呢?”
蒋驿臣脸色有?点发白,深吸口气。
秦咿的目光离开那丛野花,抬起来,看向蒋驿臣,“人都?有?私心,七情?六欲,这很正常,但是,不能因为自己得不到?好吃的蛋糕,就去把别人的餐桌砸烂!被议论、被诋毁,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却落得一身脏水,这样的经历有?多?难受,你……”
话没说?完,秦咿忽然顿住,她摇摇头,有?些怅然地说?:“算了,跟你讲这些毫无意义,你不会?懂。”
风软软吹过去,气氛莫名安静下来。秦咿将碎发拂到?耳后,露出?侧脸,她皮肤白润,睫毛投映下薄薄的阴影,看上去特别温婉,很漂亮。
蒋驿臣看着她,目光很深,喉结滑动得也有?些艰涩。
半晌,他突兀地说?了句:“你能信他多?久,一辈子?”
一辈子——
秦咿顿了下,呼吸有?些轻。
好漫长?的词啊,又莫名温暖,仿佛有?时光流逝的痕迹藏在里头。
明知这是不可实现的,秦咿却不受控制地点头,她不知看向哪里,也不知是在对谁,声?音很轻地说?——
“我信他。”
顿了顿,她更?轻的——
“不管多?久,我都?信。”
蒋驿臣嗤笑了下,像自嘲,又像在嘲讽秦咿不可救药。
秦咿没心思再同他纠缠,想?离开,转身的一瞬,她恍惚看到?什么,强烈的不真实感笼罩下来,她整个人都?僵住。
那会?儿,天空蓝得透明,岸边青草茂盛,夹杂着不知名的野花。风吹过河面,波纹里仿佛有?碎金摇曳,很美,很清。
安安静静的世界,欢欢喜喜的世界。
朝着某个方向,秦咿抬起眼眸,动作格外?轻缓,像是怕惊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