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梁柯也有关的热搜截图是假的,带给秦咿的冲击却是真实存在的。
她茫然得厉害,无措着,却没力气哭,泪水全部干涸在眼眶里,睫毛每一次轻颤,都会掠起针刺般的滋味。
不知不觉,天黑了,窗外隐约几盏灯火,像浮动的星,房间里却没有半分光亮,昏暗如一潭死气沉沉的水。
老房子隔音不好,客厅又太安静,邻居家的动静穿过几道墙壁落在秦咿耳朵里,她听见电视广告的音乐声,小孩子的笑闹,还有人跟随节拍在跳健身操。
寻常而温暖的烟火气。
别处越是越热闹,越显得秦咿孤独寂冷,暗色的情绪犹如冻雨,湿淋淋地往她身上砸。
梁柯也——
他在做什么呢?
此时此刻,他在哪里啊——
她突然很想他,想得受不了,心里空空荡荡的,全是对他的渴望。
秦咿拿起手机,低头的一瞬,泪水倒灌回眼眶,一切事物都模糊成大小不一的光斑。她什么都看不清楚,手指却循借本能拨出那个号码。
信号接通前,有片刻的寂静,房子里,手机内外,听不到半点?声音。之后,秦咿得到用户已关?机的机械提示。
他关?机了。
对啊,现在他应该在飞机上,竺州飞柏林的航班。
她对他说过——
一路平安。
梁柯也,一生平安。
秦咿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视线由模糊到清晰,透过玻璃窗,她看到被?楼宇切割开?的一小块夜空,无星无月,颜色灰蒙。
她仿佛在给自己催眠,不断想着——
既然希望梁柯也一生平安,一生活在繁花似锦处,又怎么能亲手将他拽入泥泞?
以梁慕织的手段,以她的冷漠和骄纵,无论教训谢如潇,还是教训梁柯也,都易如反掌。梁柯也一身硬骨,或许还有几分抗衡的余地,谢如潇呢?
谢如潇还有生路么……
秦咿心口抽搐了下——
能做的都做了,该给的都给了,一段感情行至此处,也算有了一个好结局。
没什么遗憾的,也不必意难平,对不对?
又过了会儿,窗外传来阵声响,应该是下雨了。
秦咿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些,她看见楼下的路灯,也看见一道黑衣黑发的身影。她连忙用力眨眼睛,身影消失,只?剩路灯还立在那儿。
是看错了。
恍惚的,秦咿有种预感,以后的日子里,每当她回忆起梁柯也,心里都会下起一场雨,打湿她所有情绪,就像今天这样?。
听了会儿雨声,秦咿呼出一口气,她打开?手机,随便找了个给她发过照片的号码,点?击拨号,对面真的有人接听。
她声音平静——
“我想和梁慕织梁夫人见一面。”
以梁慕织的傲慢劲儿,秦咿原以为她不会亲自出现,能派个助理来与秦咿面谈,就算给了不小的面子。
见面的地方是个私人茶室,没什么名?气,但?环境极好,小园林式的的院子里,只?有四间包厢,衣着精致的女侍者将秦咿引入其?中一间。
包厢名?叫“松间清月”,内部檀香缭绕,博古架充当隔断,字画、瓷器、鲜绿的藓类植物和水培植物,一应俱全。
透过木窗格,能看到院子里的石桥流水,以及,悠然散步的白孔雀。
钢铁森林般的城市里,居然藏了这样?一处世外桃源。
满室清寂,梁慕织穿一件仿旧式的刺绣旗袍,坐在临窗的地方。如墨的长?发用一根木簪子松松挽着,襟口处的盘扣系得规整。
她身上没什么配饰,也不戴珠宝,却并不过分素净,因?为,单是她那只?拨弄着小茶匙的手,就足够凸显贵气。
细细长?长?的五指,指甲修得圆浑,只?做最基础的保养,不涂任何颜色。指节处纹路偏浅,手背皮肤细腻润透,市面上最好的翡翠玻璃种,在这一小片好皮肤面前,也要失去光泽,显出几分暗淡。
听见动静,梁慕织半回头,朝入口处望一眼,清幽幽的两粒眸子,半冷半媚,国色天香。
秦咿迎着那道目光往里面走,脚步很稳,不露情绪,心里却在感慨,时光一晃而过,方瀛已经成了一捧灰,这位“桥王千金”身上不仅看不出半分岁月尘埃,好像还年轻了几分,气质也沉淀得愈发雍容。
万贯家财果然是最好的保养品,难怪尤峥一门心思要爬进梁家的大门。
隔着张深色的实木长?桌,两人遥遥对望。
梁慕织双眸半抬不抬的,上位者的腔调很足,淡声:“秦小姐。”
秦咿虽然没料到梁慕织会亲自来,倒也不算特别惊讶,礼貌回一句:“梁夫人。”
很寻常的两句对话,却有种剑拔弩张的味道,茶香都压不住气氛里的紧绷。
秦咿与梁慕织两看相?厌,没什么客套话好讲,索性开?门见山,“为了叫我离开?梁柯也,梁夫人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又是找人尾随偷拍,又是p图搞假热搜,辛苦了。”
话里明晃晃地带着刺。
梁慕织并没有被?激怒,她盯着面前的盖碗,只?说:“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
秦咿一拳挥了个空,心跳也跟着惴惴了下,片刻的停顿后,她徐徐讲出一句:“我可以离开?梁柯也,断掉与他的一切联络,但?是,有两个条件。”
梁慕织忽然抬眸,瞧着她,“我原以为要同你?好好讲一番道理,你?才会放弃,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松了口。看来,梁柯也这个人,在你?那儿完全是可有可无的,并不值钱。”
秦咿同梁慕织对视了下,只?一下,心尖就止不住地开?始发颤。
梁柯也的眼睛和他妈妈有七成相?似。
漂亮、清幽、形状优越,笑与不笑都仿佛沉着两分情意,随便撂一记眼神,就能蛊人深陷,难以自拔。
这样?一双眼睛,几十个小时前,还在注视秦咿,对她说,等?我回来。
强烈的闷窒感萦绕心头,舌尖发苦,秦咿没否认梁慕织的话,只?是把目光移开?了。
她抽离所有感情,将自己变成一台麻木的机器,自顾自地说:“我想要的,对梁夫人来说并不难做——第一,放过谢如潇,不许动他一根头发,让他平平安安地服完刑期,平安出狱;第二,继续封杀方恕则,别给他出人头地的机会。”
谢如潇和方恕则——
梁慕织不可能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她轻碾手指,要笑不笑,“秦小姐的状态如此放松,泰然自若,应该是早就下定了决心——舍弃梁柯也,保住谢如潇。”
“实不相?瞒,我看到过一些你?和梁柯也的照片,在一个名?叫响水村的小地方拍摄的。我以为你?们之间有了真感情,可能会结婚,才会出面给你?一些警告。现在,我倒是有些动摇了。”
响水村——
秦咿手指颤了下。
那是她心里最柔软的几乎不忍去回忆的地方。
断崖日出、礼拜堂、小镇的婚纱馆、白茉莉绕结成的花环……
他说,我的执念在于“爱你?”,而不是“爱情”。
他以为她不懂西班牙语,对她说me caes bien。其?实,她能听懂一点?,知道那句西语的意思是“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啊。
秦咿觉得自己好像在生病,每呼吸一下都会牵扯到胸腔和心脏,带来剧烈的跳痛。
疼得越厉害,她越是憋着一股劲儿,只?想快点?有个了结,好的坏的,统统在今天告一段落,不再纠缠。
和其?他钻进牛角尖里的人一样?,秦咿已经失去思考,只?剩下固执。
她固执地以为,快刀斩乱麻——
只?要下刀够快,就能将痛觉降到最低。
不会很疼的。
不会的。
静默片刻。
秦咿依旧没有否认梁慕织的话,只?说:“我提出的两个条件,梁夫人能否接受?”
阳光透过窗子落进来,将梁慕织一双眼眸映得愈发清幽。
她抿一口茶水,“我可以放过谢如潇,但?是,我也想弄明白一件事——秦小姐到底为什么要接近梁柯也,同他产生一段纠葛?”
“为了谢如潇,你?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梁柯也,这证明,在你?眼里,谢如潇才是最重要的人——那么,梁柯也又算什么呢?”
“你?接近他,和他暧昧,难道只?是想以方瀛养女的身份给我一点?难堪?让我亲眼看看,我的儿子如何被?方瀛的养女训成一条狗——”
“一条吃里扒外的狗?”
我的儿子——
梁慕织将这四个字咬得重了些,叫秦咿听得清清楚楚。
秦咿的思绪随之变得很轻,也飘得很远。
她想起数年前,同梁慕织的第一次见面。梁慕织嘲讽方瀛是垃圾、脏东西,将尤峥送给方恕则的礼物整理成清单,一张一张地往方瀛脸上砸,极尽羞辱。
还有,方瀛割断手腕的那一天,无边无际的血色,湿红的血。
秦咿是第一个看见那些血色的人——
当她打开?方瀛卧室的门,当她哭着,尖叫出声……
现实与回忆层层叠叠,缠绕成一张捕鱼的大网。
秦咿感觉到额角的神经在疯狂跳动,一颗心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直直地往下坠。
她想,她怎么能承认呢。
在梁慕织刻意提起方瀛之后,她怎么敢在梁慕织面前承认——
我是喜欢梁柯也的,很喜欢。
正因?为喜欢他,我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把毁掉他的前途当做是一种惩罚,不能容忍方恕则那个混蛋有机会踩在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