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91章(1 / 1)晏闲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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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一声巨响, 外蒙铁皮的四层高云梯车向东歪倒,在巨野城加固的城门外激起一片尘雾。

那羊角状的尖顶遽然压倒了一排正在登梯攻城的北尉步兵,刹那哀嚎遍野。

“浇火油, 投石!”

城墙上, 面覆兜鍪的阮伏鲸沉声发令, 不给蚁附攀墙的尉军喘息之机。

这魁伟的青年将领手里竖着一根全铁的长槊。他掂了掂分量, 头盔下的双眸透出一抹狠笑, 于烽烟中, 挑衅地隔阵眺望那位传说中北尉的“铜墙铁壁”,纥豆陵和的方向。

城门外那座刚刚倒塌的云梯车,铁轴轮里,卡着一根与阮伏鲸手上一模一样的铁槊。

这军车本是北尉国师拓跋昉在去岁青州失守后,耗费半年心血,设计出的新型攻城车。

此车非但外裹铁皮,以防箭矢,又厚涂泥浆,以防火烧, 还将传统云梯车撞门的木柱改为成人腿粗的铁柱,榫头磨尖, 加重摆锤冲力。完成后在军中试验, 对城门的破坏力堪称恐怖!几乎没有破解办法。

说是几乎, 是因为这种重型云梯唯有一个破绽, 便在梯底车轮。

八个车轮分布在梯车两侧, 为了承载车身重量,力求坚固的同时难免笨重。一旦被兵械卡滞阻绊,便再难前进。

可这原也是叶藏于林,秘不示人的军机。谁知纥豆陵和带领铁骑奔袭到巨野城下, 这铁云梯才一亮相,青州守军竟见之不怪,好像提前预知一样迅速地投下枪矛,枪枪直冲军车的底轮而去。

寻常的木杆枪也奈何那铁轴不得,可南玄军投下的却都是特制的铁矛!

最终主将阮伏鲸一槊斜插进轴轮之中,随即大玄的兵士合力自城头推下一方巨石,正砸在那翘起的槊尖之上。

撬力之下,梯塌人倒,这才有了先前的一幕。

“第三辆了!”城下骑军方阵的中央,行台参军左晟焦急又心痛地转向身前那骑汗血宝马,“这绝非巧合,玄军必定一开始便知梯车的薄弱——难道……国师的图纸泄露了吗,我军中有谍子?!”

否则难以解释,明明是首次投入战场的战车,怎么会被对手克制得死死的?

汗血马的坐鞍以珠玉装饰,一双粗壮腿肚裹在军靴中紧夹障泥,纥豆陵和葫芦形的酒糟鼻头浸出了汗,死死盯着对面的城头。

他们此行一共才运来十辆军车,出征前计划得天衣无缝,先以铁云梯开道,攻开城门后配以铁骑凿城,一路势如破竹,直取治所广固城。

如此不出一个月,便可一雪失地之耻。

不料对方有奇策应对,这道门攻不开,骑军冲锋的架势拉不起开,破城便是空谈。

箭矢火石不断从城头激射滚落,尉军登不上去,不绝如缕的嚎声响彻平原。逆着风,纥豆陵和能闻到肉烧焦的味道。

“这么多火油储备……”军师面沉似水,更确定青州守军是早有准备。

“螳臂当车而已。”纥豆陵和空抽一下马鞭,说了句汉人词语稳定军心,发令:“左右翼副将听令,各领五百人冲击东西侧门!”

二将得令,大军两翼顷刻分出两条蜿蜒的黑龙,蹄声动地,冲向两门。

兵至半途,巨野城壕内的两道侧门訇然洞开。

不知何时下了城头的阮伏鲸领二百亲兵,自东门驰出,副将阮时领五百人自西门出。轻骑对快骑,须臾迎面相撞!

阮伏鲸身上仅着薄铠,跨下马锋棱神骏,风入四蹄,一槊洞穿三个北尉骑兵。

这臂力惊人,杀力更重的阮家儿郎快速完成一轮厮杀后,不论杀敌多寡,毫不恋战,立即带人马回转入城,随后紧闭城门。

“南朝竟也有此等猛将。”

这番快攻速打的撩刺,激起主阵中纥豆陵和的杀伐之心。左晟忧心忡忡,“对方好似看透了我军的排阵,打算避我锋芒,分而击之啊……”

在身后城门嘎然的关闭声中,阮伏鲸顺着坐骑的冲势又沿板道向前跑了一段,尔后勒缰,他摘下闷出一头汗的头盔扔给亲兵,露出森白的牙齿。

表妹送来的那本北将册是及时雨,上面不但详细记录了河西纥豆陵氏的用兵拆解,还有北胡战车的恐怖破坏力与薄弱打击点。

崔刺史正是根据谢家提供的这些消息,制定了以守为主,逐一消耗敌力的策略。

这样的明仗若再打输,他可真没脸见人了。

“主帅!”阮时策马与自家将军会合,兴奋地将手中尖头染血的长枪挽了个花,“那云梯车、那胡人主将的用兵策……竟都给谢女郎料准了,她莫不是神仙吧?照这样打,只待徐州援军一来,任他河豆海豆,都不灵光啊!”

阮伏鲸笑了一声,不忘命令守城兵加强警戒。

以他的脑子是追不上表妹深不可测的智谋了,反正她是神是仙,他都服她。

就在纥豆陵和攻打巨野的时候,青州北线,北尉的东州都督卢重环同时发兵渡河,攻向济南郡。

褚盘带着五千人马迎候多时。

听到敌方主将姓名,年方弱冠的大司马幼子淡笑一声,“狗啊。”

诗经有云,“卢重环,其人美且鬈”,意指带着狗铃的黑毛猎犬。这位从小没什么人管,也没正经读过几本书的北府少将军言罢,眼神又一寂,自嘲地提起自己的缨枪,眼望枪锋:“我又何来资格笑别人。”

他身侧整装待发的周天池,自褚盘出生起便在他院里照看他,最知道褚家的那点阴私,为难地劝解:“……少将军临阵莫分心,大司马还是顾念你的,留下五千北府兵给郎君傍身……”

然而这五千人不说是老弱病残,也绝非北府精锐,和褚豹身边连战马都是具装的义从军没法比。

周天池话到嘴边的一句“血浓于水”,终究难说出口。

“是了。”褚盘细长的身条罩在沉重铠甲下,应的是军师那句“临敌莫分心”。

小旗挑开大帐,褚盘出帐,那双飞凤眸没有继承褚啸崖的豪迈浓眼,对前眼集结的北府兵平静如水道:“随我出城杀敌。”

“捷报!”广固城刺史府灯火通明,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的韩火寓快步走进公房,向等待的老师呈上军情。

“济南郡前日如老师观天所示,起大风沙,褚将军以双龙阵对战卢重环,以少胜多!生俘尉兵二千人,并盔甲兵器千余副。”

要知道济南新招的守备兵加上褚盘亲兵,一共也不足万人,此番借天象之利取得首胜,十分提振士气。

至于崔膺的揆天验地之能,早在西山随老师求学时,韩火寓深已知晓,除了敬慕,又岂会一惊一乍。

“巨野那边的情况,”韩火寓缓了口气,自己到茶几前扒了个杯子倒水,拯救冒烟的喉咙,接着续上话,“也如老师预计,破坏了那铁云梯就能守住。原计划阮将军守足十日再退,而今应还在坚守。”

广固城距巨野的距离比济南郡远得多,消息有滞后。但崔膺听完学生之言,停顿在胸前的蒲扇又重新迤迤扇动,显然对出身将门的阮家郎很有信心。

“都道南朝将领青黄不接,说褚司马、谢荆州之后,再无青年战将能应付北边如云猛将。”崔膺目光深邃,“此二子初出茅庐,不惧虎啊。”

“学生有一事不解。”

韩火寓心中晃过谢家送来的那部北将谱。他本就是聪敏之士,却百思不得其解,谢含灵怎可能提前半年就得知北朝打造的攻城利器,并附上破解之法?

不过眼下不是琢磨这事的时候,韩火寓盘腿坐在老师对面,问:“眼下正是一年中最热之时,州中麦粮又才收割完,咱们粮草充足,北尉为何选此时南征?”

崔膺扇尖打了下韩火寓的膝盖,后者赶忙跽身坐好,便听崔膺问:“你想不到吗?”

韩火寓想了想,“为了破坏我朝的闱试?”

崔膺点点头,又摇头,拢扇道:“这只是其一。我朝的利好之策自然是北边所不愿见,在学子考试时兴战,人心惶惶,还谈什么吏治改革?但更重要的,是北人千里奔袭,想学去年大司马速取青州,如此一来必然轻辎粮,他们又倚仗兵械骑军之利,是打算破城后因粮于敌!我们的麦子丰收不假,到时候却也成了敌人的粮仓。”

韩火寓听后,凝重点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诚非虚言,若不是青州早有准备,今日城破只怕确如胡子之计,在弹指间耳……

青州一破,尉军顺淮河而南下,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诵和,你再撑一撑,务必分派人手安抚好百姓,州内闱试照常阅卷遴选,不可耽误。”崔膺捏了捏发酸的眉心,“兵报已传回金陵,青州与徐州唇亡齿寒,兵部任令一下,援兵想必快了。”

江南进入了梅雨季,百里归月出考场后,便因耗神与溽热的天气病了一场。

胤奚他们是考完才得知青州遭袭的。

兵部呈报两省后,已令徐州守备军就近向青州驰援,户部连夜计算军需耗费,礼部则按部就班地誊卷判阅,一时间六部忙作一团。

谢澜安也没多问他们考得如何,崔先生身在青州,她知道楚堂必然放心不下,文杏馆沙盘前,她纵览着沟壑其上的城池关隘,说:

“除了徐州驻军,褚啸崖也派长子领一万精骑北上驰援了。按照之前的准备,青州守下来问题不大。”

沙盘对面的楚堂,并没因此放松眉心,盯着沙盘默默推演战局。

刀声破风,胤奚在院中翠叶如盖的古树下一刀递出,削破从头顶叶尖坠落的一滴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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