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裳急回程。
大长公?主的马车入城后便分开,快马奔回王府时已入夜。
不等?歇息,她喊来严陆卿。
“你?家主上今夜出征,手头缺钱。庐陵王妃那边不能任她拖延了。二十万两银,想个法子?,叫她尽早吐出来。”
“这么快便出征!”严陆卿大惊之余,冥思苦想:
“庐陵王还在诏狱里。人未放出,案情也并无进展,庐陵王妃那边不容易松口……等?等?,可?以反过来推。臣属有一计。”
严陆卿这一计,可?谓以毒攻毒。
“想办法弄到庐陵王在狱中穿的衣裳。再弄根手指、脚趾,放木盒里送去庐陵王妃。性命威胁之下,方寸大乱,她多半就会松口了。”
谢明裳听得直摇头。
“庐陵王妃是?杜家女,书香门第?出身,极少经历生死倾轧的大事。性命威胁之下,方寸大乱,谁知她会做什么。”
情急之下,万一被她跑去跪宫门,把事情捅去宫里,那才叫两败俱伤。
两人合计了半夜,想出个折中的法子?。
想办法入狱见庐陵王。告诉他二十万两银可?换他出去。弄来庐陵王亲笔写的血书一封,交给庐陵王妃。
血书求救,方寸大乱——她多半就会松
口了。
庐陵王拘押在禁军诏狱,皇城里头。外人进不得诏狱,还得宫里的人去。
严陆卿神色微微一动?,“前几天送来前院做事的穆娘子?……”
双面奸细,是?个极好的人选,用不用她?
谢明裳:“试试看。”
严陆卿:“可?信么?万一她入宫后竹筒倒豆子?,把我们卖给冯喜,我们就极为被动?了。”
谢明裳的想法不同,“用人哪有百般笃定的?”
所有人里,穆婉辞最有可?能成事,便给她机会试一试。
“事不成,则此人不可?用。传扬出去,我们也不过意图讹庐陵王二十万两银子?。多大的事?”
就此敲定下来。
谢明裳扬声?传唤穆婉辞。
深夜的外书房灯火通明。严陆卿细细地说,穆婉辞凝神静听。
“能不能做?”谢明裳问她。
穆婉辞思忖良久,肯定地点头。
“前些日子?刘胜被娘子?打了十杖,赶出王府。没了递送线报之人,奴正好可?以回宫一趟,寻找机会。如果?侥幸成功的话……”
“如果?事成顺利,记一大功。你?从此在王府前院站稳脚跟。”谢明裳毫不含糊地承诺。
穆婉辞眼底光芒闪动?,深深福身下去:“奴尽力一试。”
*
这时已经三更末,万籁俱寂,京城早起的人家再过一个时辰就得起身了。
谢明裳呵欠连天地回晴风院。
鹿鸣服侍沐浴,边倒水边惊问:“城外今夜出征?何?时能回来,有没有说。”
谢明裳困倦地眼皮打架:“出征哪能说得准?能说得准的事也有,明天开始,院墙要加高三尺……”
三言两语交代完,谢明裳困倦地躺去床上,上眼皮搭下眼皮,才陷入浅梦不久——
居然又被叫醒了。
严陆卿满眼的血丝,站在晴风院门外喊人。
“宫里的逢春公?公?来了,娘子?起身罢。今夜睡不得了。”
————
逢春入夜后急传宫里的消息。
“河间王出征了?”逢春急得跺脚,“可?能派人追回来?至少出城递个信也好!”
他今夜在内殿值夜。圣上今晚留人议事,几个老?臣半夜都还在宫里。
大晚上的,他奉茶入内殿,听到圣上开口笑?说:“驱虎吞狼,虎狼齐灭。这八个字,妙得很。”
随后有个苍老?的声?音谦虚推辞:“臣愧谢不敢当。毕竟是?位宗室出身的贵胄……”
“妙得很。”天子?再度道?。
奉茶出殿前,逢春偷偷瞥了眼开口答谢的老?臣。
“是?君家的老?大人,资政殿大学士。家里幼子?在跟大长公?主府的端仪郡主议婚,说起来也算半个皇亲国戚了。圣上倚重君老?学士,这两天时常召入宫里问政。”
逢春琢磨来琢磨去,感觉实在不妙。
“驱虎吞狼,虎狼齐灭。哪个是?虎,哪个是?狼?哎哟哟咱家越想越不安心,正好手头有一桩出宫急办的杂事,赶紧来知会一声?……”
谢明裳:“知道?了。多谢逢春公?公?的消息。等?再过几日,开始有交战军情送入宫,半夜有将领秘密入宫奉命,快马出京之类的消息,劳烦逢春公?公?盯紧点。”
送走逢春后,严陆卿彻底睡不着了,来来回回地走。
“驱虎吞狼,虎狼齐灭。好生狠毒的八个字呐。娘子?,宫里确凿要下手了。殿下这一去,无论交战胜负如何,宫里都打算好了,要‘齐灭’。”
“腹背受敌。”谢明裳想起军营里听来的这四个字。
“你?家主上警惕得很,这四个字是他自己说的。还未出征,他已经在提防背后了。”
严陆卿叹息道?:“只有天天做贼的,哪有天天防贼的?战局上每一分变数,伏兵,士气,意外伤亡,甚至天象,都可?能导致胜负反转,大胜转为大败……哪提防得过来!”
至少好过毫无提防。
严陆卿:“宫里传来的那八个字,必须得送去殿下手里,越快越好。”
谢明裳坐回桌边,翻了翻王府账目:“又赤字了啊……想点法子?,抠也得抠出几车辎重来。”
借着送辎重出城的机会,把那八个字送去前线。
该做的事都做了,其余的,只剩下一个字:
等?。
*
轰隆。天幕雷鸣阵阵。
刺目的闪电光里,探哨疯狂打马奔出山林,边打马边大喊:“发现小股突厥人轻骑!前方三里!约莫百人!”
轰!惊雷动?地。
领五十轻骑队的前锋校尉急勒马,高喝:“急报后方!弓箭手预备!”
这是?一次野外的不期而遇。
两边派出的探哨队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意外遭逢。
突厥百余轻骑,刚刚呼啸着钻出山林,便对上严阵以待的中原骑兵方阵。
漫天羽箭激射对面,仿佛一场箭雨劈头盖脸落下,突厥人高呼疾冲而来!
对垒双方如点燃的火星,瞬间撞在一处,喊杀声?响彻云霄。
火星又很快沉寂下去,旷野大风呼啸。
*
前方遭遇突厥探哨的消息,当日传达后方三十里处。
萧挽风勒马站在缓坡高处,下视平原。
以往突厥人不熟悉地形,往往沿着秦岭山脉往南走。山路崎岖,有众多的峡谷沟壑可?供伏击。
这次不同,他们受了指引,行?军往东南绕了个大弯,避开复杂山脉地界,沿着河东平缓丘陵地带直插而下——
渭河以北三百里,大片平原丘陵起伏,并无御敌的天然屏障。
但天底下并无绝对的康庄大道?。避开一个坑,另一条道?上有不同的坑。
突厥轻骑这次避开险峻的峡谷沟壑,他们行?进的路上便多了山林,多了河。
山林拖慢骑兵行?进速度,不利冲锋。纵横交错的大小河流,在大片丘陵当中流过。
今年中原多雨,几条主河今年的水流深而河岸广,把大地切割成两块,渡河不易,突厥人不会搭浮桥。
“突厥大军主力距京城三百里。两个日夜快马可?到京畿。”
萧挽风沉吟着,缓缓摩挲几下拇指虎口的铁扳指,又松开。
“传信后方,求援中军。”
“洛河边渡口埋伏。等?对方过河。”
怀中带着人体温度的薄册子?,被他取在手里,翻去末页,在旷野大风中添了一笔。
这是?领兵出征的第?三日。
第?一个“正”字写出三划。
*
城外大军出征的第?五天。快马急送军情入京。
“前锋营大捷!”
前线驰回京城的报信使?拉起军旗,沿着御街一路疾驰而去,放声?大喊:“前锋营大捷!”
“洛河东渡口,击杀渡河敌军千人!溺毙两千余人!”
*
领兵出征的第?八日。
薄册子?末页的“正”字记录下一个半。
后方驰援的几十辆辎重大车往北一路急奔。这天傍晚,最前头的两辆辎重车,终于追上了快速移动?的前锋营将士。
谢琅筹措来的大批辎重粮草还在赶来的路上。最先到的两辆辎重车来自河间王府,十名?王府亲兵跟车押送。
比辎重更重要的,是?跟车送来的两封密信。
“娘子?和严长史?叮嘱,务必要亲手交给殿下手里。若送不到,就得把两封信毁了。”
押送辎重车的王府亲兵赶路赶得满身尘土,单膝跪倒在主上面前,双手奉上密信:“幸不辱命!”
萧挽风此刻身上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前锋营和对方主力在渡口激战一场,兵力悬殊过大,对方紧追不舍。
人少唯一的好处是?动?静小。两边相?隔一条大河,河岸山林茂密,可?以隐藏踪迹。
这几天
,他领兵边打边走,一日一夜换了四处驻扎地。
两辆辎重车能顺利追上前锋营,有运气的成分在里头。
萧挽风撕开第?一封信,薄薄的信纸开头写下八个大字,来自严路卿的字迹:
“驱虎吞狼,虎狼齐灭。”
后头整页信纸详细描述了这八个字的来由,逢春从宫里秘密传出的消息。
虎狼齐灭……
萧挽风一哂,把信纸揉成团,扔去火里。
顾沛左手臂受了点小伤,被主上传召时,军医正在换药,他匆匆裹了就走。奔得太快,上臂裹的纱布渗出一点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