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此时龙崩寨虽电闪雷鸣,阴云密布,却滴雨未下,但在其西侧一个无名山头上,滂沱大雨却早已在山林中肆虐起来。筷子粗细的雨柱像成千上万支利箭般疾速射下,击打在山石上,枝叶上,还有人的头顶,发出暴豆般的声响。高山栎本已发黄的叶子,被雨点击打,像是鸡叨米一样,高频率的低头抬头,发出啪啪的响声,黄叶想要倔强的抵抗,但耐不住雨滴的执着,终究坚持不了多久,还是无奈的离开了枝桠,被山坡上的洪流卷着顺流而下。
原本仍未消散的浓雾被雨滴击穿,很快又凝聚一团,形成更加浓厚的烟瘴,将山林遮挡起来。密林中,千百年来形成的腐殖层被雨水击打浸泡,很快空气中弥漫起一种原始森林中特有的腐烂气息,这一刻,暴雨统治了这个世界,所有有灵性的生物,全动躲藏在自己的巢穴里,瑟瑟发抖。
突然间烟瘴绕动,三个身影从雨幕中闪出,又嗖的一下闪进更前方的烟瘴。因为速度过快,雨雾中只能看到重叠的身影。
“尚姬,要不你先找个地方避雨,雨小了再回去不迟”于谦边跑边喊,而在其身后,尚姬和包嘴獒正紧追不舍。
“没关系,我挺得住,如果洪水真的那么大,娘娘庙就保不住了”尚姬气息稍微有些大,但话语连贯,显然还能撑得下去,而包子则落在尚姬之后。
作为高原上特有的犬种,暴发力和灵敏性是獒犬的特长,但长途奔跑却非其强项,包子伸长了嘴巴,大口喘着气,任凭风雨灌进嘴巴里,嗓子里不时的被呛进雨水。包子只所以要拼命坚持,一方面是对其主人的忠心追随,另一方面,则来源于对于凌晨时那个闯入龙崩寨的物种的深深恐惧,眼见于谦急匆匆离开桑空洞,包嘴獒死命跟随,它非常明白,在那头大蛇的威胁下,待在谁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刚刚桑空山上空的一声暴雷,接着长老告诉自己桑东村已经涨水了,并且已经到了人脖子的高度。在将信将疑中,于谦被几位长老引到洞溪边,刚刚进洞时深仅没脚的潺潺泉溪,陡然间已经变深许多,浑浊的溪水几乎灌满了窄窄的水道,在水道边人工修葺的石壁上,雕刻着一尊已经变得模糊的兽首人身的石俑,而溪水正好淹没到石俑像的脖颈处,并在快速地上涨。
据空法长老介绍,此桑空山与桑东村所在的南伊曲处于同一水脉,祖上就已发现,只要南伊曲涨水,桑空山这个石洞的溪水也会上涨,并且石洞中,水淹石像的位置,与桑东河道水深正好对应,因此刚刚看到溪水上涨时,几位长老便推测出桑东南伊曲发洪水了。
石洞中的庆祝很快停了下来,山势阻隔,两队护乡军携带的通讯设备再次与桑东军营失联,于谦一时也无从知道前面的情况。凌晨离开时,桑东仍在修建堤坝,但临时的布置是否可以抵挡如此迅猛的洪水,于谦实在没有把握。因此当即做出决定赶回桑东,保护娘娘庙要紧,要求各位长老各回本寨所在的山洞,负责好各寨人口的安全。两小队护乡队员与两位专家继续留在此处,待暴雨过去之后再做去留安排。
雨点击打在脸上,脖子上,如同无数只鞭子在抽打一般生疼,尚姬和包子终究是赶不上于谦的速度,渐渐落在了后面,出于对那只巨蚺的疑虑,于谦也只好缓下速度,等着他们跟上。又是一道刺眼的闪电迎面而来,周围山势一震,一个撼天动地的雷爆在山谷中炸开,人跃在半空中,于谦看到不远处一处峭壁上冒起一股青烟,不过很快被大雨浇灭,却是雷暴劈到那半山腰处。只是仓皇一顾,已让人吓出一身冷汗,如果刚刚是劈到自己,于谦简直不敢想象。
离桑东还有几公里的地方,于谦终于等到了尚姬赶来汇合。
烟雾中,尚姬原本宽大的迷彩服已经紧紧贴身,显出了一身曼妙曲线,挽起的发髻早已散落,被尚姬挽成马尾扎在脑后,几缕湿发紧贴在额角,脸色灰白,丰润的嘴唇也被冻得乌青,但头顶却又冒着丝丝的热气。
“老公,不要等我,翻过弓背山就到了,你快点先回去,保护娘娘庙要紧”尚姬话里带喘,推着想要揽自己入怀的于谦往前跑。包子呼呼的喘着气,四条腿也有些不太连贯了,不过也扯着于谦的裤管,催促于谦先走。
“马上就到了,也不急这一刻了,我听这声音,水还没有到村上”于谦说着,拭去尚姬眼睑上的水珠,“你喘会儿气,再跑就脱力了”
“啾”一声大口径火箭炮特有的发射声传来,于谦刚将尚姬揽入怀中又触电般分开,两人一齐转首张望,只见南伊曲石门哨所方向,一枚腾空而起,在两个山头之间一闪而过,不多时,轰隆隆的爆、炸回响声传来,声音有些沉闷,似乎是在深水中爆炸,紧接着,暴雨中又传来密集的嗵嗵声,却是桑东这边,重机枪开火了。
“怎么回事,石门怎么朝自己这边开炮了,这种天气还有敌袭?阵地丢了?”于谦和尚姬惊愕对视。
此时桑东确实到了危急的关头,林峰已经下令,全部青壮包括都冒着雨到新修的河堤上值守,每人手中拎的,不是铁锹和麻袋等抗洪家什,而是步枪。库里的武器已经全部下发,包括那些印军俘虏,昔日战场上捉对撕杀的两方,不两天的工夫,又转眼并肩战斗在一起,俘虏兵在前,护乡军和青壮在后,而在众人之后,小庙前的广场上,正在用沙袋堆起第二道防线,并架了上重机枪,不过众人的枪口并不互相瞄准,而是紧紧的盯着河面,河堤上,密密麻麻的枪管排列在一起,几米厚的竹笼河堤转瞬间变成了钢铁刺猬,一时间河堤之剑拔弩张,气氛为之凝滞。
大洪水是在上午8时许平地而起的,河堤的修建已经步入尾声,林峰再次视查时发现,河对岸有一处峡角突入河道,如果洪水过大,恐怕会影响了泄洪而将洪水堵向对岸的桑东方向,因此林峰又抽调了两个爆破工兵,和几名护乡军队员,下到河道中,在峡角上钻孔装入,这边刚刚装好引爆器,突然之间,上游如同天崩地裂般发出巨大轰鸣声,河道中因为连日未雨干涸凝固的沙石片片龟裂,脚下的地面不停的颤抖,就在几员爆破人员堪堪撤回河堤,肆虐的洪水如同一头泥黄色的巨龙夹杂着折断的树枝和石块从衣掌山山谷方向奔泻而下,推动着早已翻腾不息的河水轰鸣而下,那轰轰隆隆的声音在拍打着岸边的同时,也最大限度地撞击着竹笼河堤上守卫者的神经,让人心惊胆颤。
河道中,原本清澈,刚过膝盖的河水,转眼间已经变成浑浊的黄色泥浆,继而形成一个个的旋涡翻滚着冲下下游,半空中一个炸雷,早已沉甸甸积在云层中的水滴,如同听了冲锋号的士兵一样,一鼓而下,豆大的雨点拍打在河面,像是水滴滴在玉米面粉上一般,溅起一朵朵的黄色水花。
林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注视着暴涨几倍的河面,眼前的景象真可谓平生难见,这山洪应该是上游衣掌山脉中,暴雨之后爆发了泥石流,因为山势陡峭,衣掌山到桑东一带海拔下降较快,短时间汇集了如此巨大的能量。
为了安全,林峰下令将修堤的人马撤回高处后,带着两位法师在新搭的竹棚下面紧张的看着突然爆涨的河水。这才大多的工夫,河水已经暴涨了两米多高,林峰暗暗心惊,如果不是河堤阻挡,恐怕这会儿的工夫,已经冲进村口的下坡处了。好在有了几个小时的提前预警,该修的基本上差不多了,应该能挡住。
想到河堤,林峰把目光从泥黄色的河面上收回,往竹笼河堤上扫了一眼,这一看顿时身上冒起一层白毛汗,只见正村口那处通往河道的豁口处,那层层叠叠的竹笼连带着压重的石块,像是被水漂浮起一般,正在缓缓冒起,并向村口方向弯曲,高处观望的人群也爆起一阵惊呼:“决堤了…要决堤了”,人群一阵混乱,有人抓住麻袋铁锹想要冲上来,更多的人却连连后退,想要往高处逃,由于情况突然,就连林峰大脑也是一片空白,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啪啪”两名正想后逃的俘虏兵被人用竹竿拍倒,却是已经安生做了两天俘虏的拉赫曼从人群中闪出,对着连连后退的俘虏兵咆哮着。林峰反应过来,也掏出随后的,冲着惊恐不已的青壮和俘虏吆喝,命令继续往那处投沙袋压住。
刚刚组织好抢险队伍,才投下十几个沙袋,只见那处水面咕嘟一声,一个巨大的旋涡出现,旋涡正中,一条水桶粗细的黑影自水中猛然抽起,狠狠的抽打在正在抢修河堤的人群中,两名躲闪不及的桑东村青壮当即被拍成肉酱。
“有水怪”人群中爆起一声呼喊,俘虏兵,和博嘎尔青壮呼的一下散开十几米远,眼看着十几个竹笼一点点上浮,稠乎乎的泥浆从竹笼之间涌上岸来,却再也无人敢靠前。
两名青壮的尸身在那里摆着,林峰也亲眼看到有东西从水中冒起,只是这速度太快,这场景也太过诡异,一时之间难以置信。但作为在场的最高指挥,林峰不能退缩,冲到后面负责监督的护乡军处,抓过一只冲到岸边,对着村口河道处搂了一梭子,在林峰的带动下,长鸣带着十几只冲锋步枪也凑了上来,接连不断的冲着河面开火。
“堵,快堵”眼看着竹笼不再上浮,林峰冲着后面的青壮大吼。将是兵胆,后面的青壮连带着俘虏兵也是大吼一声冲了过来,纷纷将手中的沙袋投向河道。
河面暂时平静了,十几分钟后,村口上坡处的豁口被完全堵死,就算是那些竹笼散了架,单靠这些沙袋,也能撑上一段时间,林峰浑身酸软,像是在泥浆中打了滚一样回到竹棚下,正想请教下刚才这东西是个什么玩意儿,却发现两名法师不见了。
“冒水了,跑…”一句生硬的汉话在耳边响起,林峰正在张望着寻找两位法师,一条粗壮的胳膊卡在林峰胸前就往后拖,林峰下意识的握住对方手腕反制,却见面前的河堤已经决开,半米多高的洪水从翻倒的竹笼中间翻到岸,眨眼间已将自己躲雨的竹棚倒卷进河道。
“撤”林峰转过身子,感激地看了拖走自己的拉赫曼一眼,如果刚刚晚上一步,自己这会儿,已经被洪水卷进河里。
洪水追着众人的脚后跟,一直漫延到小庙前的空场上,在第二道沙袋防线处又像是退潮一般,攸忽一下退了回去。林峰扶着空场上当日于谦射箭的木杆站定,回头一望,河道中间,隆起一条一丈多长的黑色脊背,正在河面上摇摆着兴风作浪。
长鸣不等林峰发话,带着十几名护乡军很快围拢上来,再次乒乒乓乓一阵之后,那条黑色的脊背不见了。林峰警惕的望着这百十米长的竹堤,心里提溜着,这家伙下次又会在哪一段河堤出现。
“架炮,架炮轰它”林峰咬着牙蹦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