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一脸惊疑的张郃跑出营帐。
却见东边不知二十还是三十里远的地方,火光冲天而起,把仍处于黑暗中的丘陵矮山轮廓勾勒出来。
火光映照下,虽是凌晨昏暗,却也能看见滚滚浓烟氤氲天地。
“怎么回事?”张郃惊疑不定,鼻子嗅探。
由于武都全境是四面崇山峻岭,中间草甸丘陵的盆地地貌,加上仲春时节正是东风,空气中已经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是草木被焚烧的气味。
虽不刺鼻,却令人呼吸不畅。
而他既然能闻到气味,那么此地大寨接近三万兵民必然也能。
只由于下了死令,夜间喧哗及擅自出帐者斩,一时倒也没人敢闹出什么动静。
但过不多时,当空气中的烟味越来越浓,开始有轻微的咳嗽声此起彼伏从黑夜中传来。
“右将军,这大概是小股蜀寇在借火攻虚张声势,惊扰牛金、牛盖兄弟所统中部辎重营,想利用民夫辅卒制造混乱吧?”张郃亲兵统领张玉出言相问。
牛金、牛盖兄弟跟着曹仁与曹真南征北讨十几年,沙场宿将,又有右将军这几日耳提面命,不可能营寨不稳而遭袭营火攻。
倒是蜀寇以大火截其后路或前路,以惊扰之的可能性更大。
张郃望着火光思索再三,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武都盆地四周被崇山峻岭所围,但这片山间盆地却与汉中盆地不同,并非是平原,而是由千沟万壑起伏不定的草甸丘陵构成。
这也是为何十年前此地会有五万余落羌人聚居的原因,实在是此地很适合放马。
但此番撤军,张郃顾不得什么放马不放马,只担心千沟万壑起伏不定的草甸丘陵太遮挡视线,又可供小股部曲行军,所以其人这几日一直小心提防蜀军可能发动的埋伏与夜袭。
先是斥候前出二十里,后是对诸将耳提面命,再又是在全军挑选视力本就颇好的年轻青壮三四千人夜里轮换巡营,
最后更是不惜代价杀牛宰羊屠马百余头,取肝脏牲血熬粥供两千多精锐食用,做资源倾斜,以使精锐在夜里拥有更好的战力。
夜袭本就是小概率事件,毕竟夜间再怎么精锐也视力受限,一旦打起来就无法以旗帜指挥,注定只能以少数精锐发动。
昨夜四五百蜀寇精锐来袭就是明证,但因早有防备,轻易便被驱逐。
“右将军,咱们要不要组织人马截住他们?”亲兵统领张玉问话。
“蜀寇大军在西在北,此地四面环山,他们想与蜀寇会军,只能是向西而行,又或从北面高山之间仅有的几条河谷北奔!
“再看火光位置,咱们现在迅速组织人马往东北去,必能在几条河谷前把这支蜀寇精锐拦截!”
张郃沉吟片刻,摇头否定:
“算了,最多几百人罢了,不值得大动干戈浪费时间,先进陈仓道回关中要紧。”
先前郭淮所领五千部曲,便是穿过武都盆地北面高山险峰中间的河谷缝隙,往天水北走的。
不过,他亲兵统领刚说的往东北去必能拦截,事实上倒未必。
此地沟壑纵横,千遮万掩,几百精锐从盆地中间的丘陵缝隙里行军偷偷撤走,并非难事。
张郃朝远处冲天火光盯了一会,又命精锐持火把前出一里巡视,以防此地也出现蜀寇偷袭。
黑暗仍然笼罩着这片长三里宽一里的营盘,好在除了此起彼伏的轻微咳嗽声外,并无别的喧哗。
一夜未怎么入眠的张郃安下心来,回营睡下。
空气中的焦糊味让他呼吸困难。
然而就在他迷迷糊糊即将入睡之时,一阵急促细碎的脚步声传入耳中,把他再次惊醒。
赶忙和衣起身,见进帐来人是亲兵统领张玉。
“怎么了?”张郃眯着眼,有些惊疑。
那亲兵统领张玉一脸的惊惶与焦急,嘴唇上下开合却几乎说不出话,好几息后才终于出声:
“右将军…牛金飞马来报,中部辎重营出现大批蜀寇甲士,不知到底几千!
“巡营守寨的将士先是被声东击西引到寨北,之后蜀寇竟从最不可能出现的南面杀出!
“牛金只有三百余人守在南面,面对好几千蜀寇,便是依靠营寨工事也完全抵挡不住!
“说蜀寇冲入寨后分成了几十上百股,先是烧了辎重粮草,后又开始焚烧营帐,驱逐民夫辅卒乱营!
“民夫辅卒四散狂奔,牛金、牛盖二将在寨中难以维持秩序,最后只能带着本部精锐跑到营寨外面结阵以对!”
张郃艰难地消化着消息。
“几千人…确定是几千人?”
“禀右将军,我家牛将军说至少四五千!”张玉身后那位一脸熏黑的信使气喘吁吁,“还请右将军发兵拦截!”
张郃先是大惑不解,片刻后怔怔开口:“四五千人夜袭,蜀寇所有精锐尽出怕都不够吧?”
然而话音甫一落地,其人便已是须发皆张,怒不可遏:
“我五万战卒,才将将挑选出那么五六千青壮精锐夜守!
“蜀寇如何敢孤注一掷,把所有精锐部曲全部撒到远离主力五六十里外的地方搞夜袭?!
“难道就不怕回不去?!”
这位右将军真真完全没想到,诸葛亮竟拿精锐部曲如此弄险玩命?!
“哼!葛贼如此胆大妄为,视我张郃为何等人也?!我必教他有来无回!!!
“速速点八千精兵,务必将这批精锐蜀寇截杀在武都!”
“唯!”张玉领命,速速离去。
目眦尽裂的张郃则迅速擐甲负弓,心脏狂跳不止。
天仍未亮,若果真有几千人马夜袭,竟还想在夜袭后安然逃离,岂能让他得逞?!
牛金也说请他发兵拦截,必然大举火把紧追不舍给他大军指路!
几乎是一刻钟不到,八千甲士便已武装完毕,更有百骑在前开路探道。
走不二里,勒马登上一座高坡,视线往东面旷野探去,张郃迅速便望见大约十里外的黑暗中出现了一条不长不短的微弱火光,正往北缓慢延伸!
“传令速速行军!蜀寇距河谷还有二十里!咱们也是二十里!
“彼辈夜袭必然疲惫,不可能比我们更快赶到谷口!”
张郃一声令下,十几名亲卫精骑迅速勒马下坡,往各部校尉司马奔去。
打着一万多枚火把的八千甲士在山坡草甸缝隙间穿行,以几乎一个时辰三十里的神速,不顾疲劳朝北面河谷口疾行而去。
事实上,张郃知道自己距河谷不止二十里,却也肯定,只要保持这种速度,他这八千精锐就一定比那条火把更快到达河谷。
半个时辰过去。
河谷口南十里。
趴伏在山坡斜面,整个人完全陷入草丛的姜维静静往下看,手中元戎弩引而不发。
从河谷延伸出来的大道南北走向,长三十里,宽逾一里,一直延伸到盆地南面的高山绝壁。
张郃殿后部在大道西面,中部粮草辎重营则在大道东面。
魏寇想要截杀由吴懿、陈式统领的四千多袭营精锐,就必会经过这条大道。
要么是在大道铺开兵力,堵住河谷口。
要么是继续往大道东面的丘陵草甸杀去,直接在丘陵草甸上展开杀伐。而姜维此刻所趴伏的山坡,就在大道的西侧,但却不是紧靠着大道,背西向东,目视大道的那面斜坡。
而是一座远离了大道半里多,东西走向,不能策马而上的山坡,背北向南而望。
就在一刻钟前,才刚有数十骑举着火把从大道缓缓驰过,并在大道两侧山脚下细细查探,似乎是在看是否有人留下的痕迹。
当然没有!
他们一千八百伏兵一路沿着山脊,来到这座偏离大道的山坡,更是根本没人去过那条大道!
唯一需要担忧的,就是魏寇谨慎,勒马跑到这远离大道的山坡,并爬上来查探。
可话说回来,既想速速引军去堵住河谷,又怎么可能有时间让他们二十几里,几百上千座山,每个山坡都去查探一番?
“伯约,你不怕吗?”与他一并归汉的尹赏声音微微发颤。
他们领着八百弩士在此地埋伏半夜了,现在又是仲春时节,寒意未除,被凌晨的露水沾湿衣甲后更是煎熬,让人止不住发抖。
而远处向此地奔来的火把,看规模怕是一万人不止。
肉体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让这位随姜维一并归汉的天水主簿心中生出些许忧惧来。
一旦有失,他们这一千来号人就彻底回不去了!
“嘘——”姜维狠狠瞪了尹赏一眼,压低声音怒骂起来,“建功立业就在今日,何惧之有!”
闻听此言,曾经的天水主簿尹赏在沉默片刻后再不言语,只是重重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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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位好友的父亲十几年前是天水功曹,当年马超率部来攻,因顽强守城,在城破后为马超所斩。
大魏后来赐功,以他这位好友为中郎将。
于是获了首个千石官身的姜氏直接稳坐天水第一豪族之位,大有往士族发展的势头。
而他这位好友自打得了中郎将官身之后,更是再不蓄个人私产,散尽家财去阴养豪杰。
别看散尽家财四个字看着容易,写着简单,可真正做起来岂能那么轻松?
于是所有人都看出来,这位中郎将想做一番大功业,比他父亲姜囧更大的功业,甚至是青史留名的功业。
可奈何因为出身豪族,门第太差太差,即使得了中郎将官身依然是抱负难申。
从关东来的天水太守马遵根本不用正眼看他,话里话外甚至还要嘲讽一番其人门第出身。
而且不知是不是没给郡里的中正官塞钱,中正官给姜维品评时直接给了一个下中的评级。
倒数第二,浊流中的浊流,之所以没给下下,怕是因其有中郎将官身之故。
这算好的,他与天水的功曹梁绪、主记梁虔兄弟二人连得到中正官品评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次姜维带着他们归汉,立刻便得到了丞相的重用,引为丞相府仓曹掾。
现在更是直接被委以大任,让他率部曲随辅汉将军孟琰来此设伏。
尹赏、梁绪、梁虔这三个随姜维归汉的小弟甚至开始怀疑,他们这位一心功名的姜大兄,怕不是早就与大汉的丞相有书信往来?
“伯约,来了!”梁绪小声开口。
姜维默不作声,目光炯炯。
此刻天已蒙蒙亮,他的视线比先前好了许多。
大概已有百余魏寇甲士举着火把,出现在一里开外的大道上,往大道北面尽头的河谷行去。
后续魏寇源源不断跟上。
不过小半刻钟工夫,视线里便已出现千余火把,移动速度很慢。
如何不慢?披甲持刃仅了半个时辰便奔袭了十几里,再怎么精锐也该精疲力尽了。
“伯约,他们没有继续往东去堵吴国舅与陈护军,想来是要在河谷口休息一番,以逸待劳?”
梁绪再次低声开口,此地距大道直线距离超过半里,不怕被人听见。
再往东面看去,在草甸丘陵上时隐时现的火把,距大道应还有五六里之遥。
如果没有他们这一支伏兵为援护,怕是很难从河谷口突围的。
“怎么办伯约?”尹赏再次开口问话。
“魏寇已经过去四五千人了吧,怎么辅汉将军还不动手?”
辅汉将军孟琰是南中大豪孟获的族弟,这次带了一千名由南中蛮勇编成的“无当飞军”,埋伏在大道的东面山坡上,据说最是擅长山地作战,号称山地游骑。
非但如此,他们这面山坡上的八百伏军也有四百是无当飞军,只是不归姜维号令罢了。
姜维能号令的,不过是由丞相暂拨给他统属的四百精锐。
别看只有区区四百,却是谁都能看出丞相在给姜维表现机会了。
如此重任一旦功成,姜维是能够很快获得汉军中人信任的。
“万万没想到竟能引来这么多魏寇,光这大道上的,怕是已有五六千人了吧?”梁绪再次在姜维耳边絮叨了起来,能听出来其人似乎有些心惊肉跳。
“好了,莫再出声。”姜维终于再次开口,屏息凝神。
按照计划,他们要等辅汉将军孟琰先行出击,把魏军注意力引到东面之后,以象角声为号从西面出袭。
大道中间。
魏军甲士气喘吁吁,向北而行。
张郃带着十几精骑策马离开大道,驰上大道东侧的一座小丘,朝五六里外火光眯眼望去。
此时明明已该是卯时,若在雒阳则天已大亮。
可关西的天仍然很是昏暗,只能勉强看清火把下确实有人影而已。
但显而易见,那串不知是蜀寇还是牛金部曲的火光,往北移动的速度已经很慢很慢了。
策马前驰几十步,低头朝四周矮丘望去。
隐约能看到草木茂盛,但光线昏暗,未能发现什么异样。
本来还想带人策马过去查探一二,但想了想,最后还是勒马下山。
片刻后,半里外的东面山坡上,辅汉将军孟琰终于从半人高的草丛里站起身来,向后招了招手。
一千名无当飞军身披防箭矢专用的轻便藤甲,背负大刀,猫着腰向前摸去。
手中元戎弩引而不发,弩匣中二十发弩矢皆已涂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