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艇不断摇晃,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被搅得?“哗哗”作响,浪头?坠下时又拍上舱壁,带得舟身一颤,循环往复。
不知何时,卫辞熄了船头烛火。
入目一片漆黑,以至于肌肤之上的细微摩擦都显得格外强烈。宋吟茫然地眨眨眼,恍然间觉得?偌大世间只剩下彼此。
然而,黑暗不仅是?夺去了视线,也令人?无端生出恐慌,仿佛有未知存在会伺机逼近。
宋吟怕极了,恨不得?整个身子都窝进他?怀中。却?不知人?若是?踩上了泥沼,越挣扎越深入,相扣之处受了牵引,被流沙倒灌般极力挽留。
卫辞被绞得?头?皮发麻,竟不受控制地闷哼一声,尾调微扬,带着?细细颤意。
她呼吸一滞,恐惧被驱散,满心满眼都被那勾人?的一声所?占据。
原来,男子叫起来也十分动听。
宋吟有意故技重施,却?听卫辞倒吸一口气,素来笔挺的脊背弯成箭在弦上的长?弓。他?紧咬着?后槽牙,竭力忍耐,好容易平复住呼吸,方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别、动。”
他?可不想一刻钟便交待在这里。
力量悬殊,宋吟终是?没得?逞,但眼下与“以天为盖地为庐”并无差别,莫名激发出某些原始的情愫。
譬如,
不必再克制破碎的轻吟。
卫辞听得?如痴如醉,动作也逐渐温柔,滚烫的吻落在她的眉心:“乖吟吟,再大声些。”
若在平时,少不得?会忧心过于孟浪。可他?不断刺激不断哄诱,宋吟被迷得?神魂颠倒,渐也松开贝齿,无所?顾忌地臣服于情潮。
最后,意识朦胧间,隐约见卫辞用火折子燃起桌上油灯,再是?一阵悉悉簌簌,他?竟将凌乱不堪的软垫皆扔入水中。
察觉到宋吟的视线,他?拍了拍掌,邀功道:“知道你脸皮薄,放心,一会儿翻窗回客栈。”
“……”
也不是?不行。
习惯使然,卫辞极少赖床,两人?既是?同衾同塌,宋吟也不可避免地醒来。
他?顺手摸一把?嫩滑小脸,嗓音透着?喑哑:“起来用膳。”
“我要喝甜豆花。”
宋吟说着?,没骨头?般地倚上他?胸口,好不委屈道,“怎么觉得?你是?采阴补阳的妖精呢。”
卫辞“呵”一声,皮笑肉不笑,示意她自行去照照铜镜。明明浑身上下散发着?满足气息,如同被春雨喂饱的幼苗,精神抖擞,面色亦是?红扑扑,居然倒打一耙讹他?采阴补阳。
她心虚地摸摸鼻头?,催促卫辞去买早膳。
打开房门,见苍杏正反手搭在扶梯之上,宋吟问:“怎么了?”
“祁王妃又来寻您了。”苍杏恢复正形,压低音量,“我觉着?吧,来者不善。”
自家夫君瞧上了旁的女子,要么是?来扯头?花,要么是?来立下马威。可虽是?一面之缘,她对秦昭贤印象极好,温温柔柔,不像能与人?高声说话的模样。
苍杏看出来她的犹疑,说道:“您想去便去,公子已经允了,只说莫要误了早膳。”
“好。”
秦昭贤候在僻静厢房,拢共带了两个随行丫鬟,着?一件素雅的浅水蓝的裙,丝毫不摆王妃架子。
宋吟落落大方地见了礼,寒暄几句,方悠悠问道:“昨日尊王妃也曾来过一趟,不知可是?为了同一桩事?”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昨夜卫辞摆了鸿门宴,表面答谢祁渊,实则为了亮明宋吟与他?的关系。既如此,祁渊回去之后,秦昭贤应当也已知晓宋吟“心有所?属”,不再是?个威胁。
岂料,秦昭贤竟点了点头?。
“你们先下去。”事关姑娘家清誉,秦昭贤挥退丫鬟,而后抬眸看了一眼苍杏。
然,苍杏老神在在地杵在一侧,装作不会领悟眼色。
这定是?卫辞的主意,宋吟代为解释:“我遭遇过两回刺杀,自那以后,侍卫都寸步不离地跟着?,还望尊王妃见谅。”
闻言,秦昭贤眼中漾开淡淡笑意,不无艳羡地说:“小侯爷当真是?宠你,无碍,我今日是?替王爷来做说客。祁王府女眷并不多,侧妃一位,妾室三名,若宋姑娘愿意,王爷愿予以侧妃之位。”
“……”宋吟讶然地瞪圆了眼睛。
秦昭贤继续:“小侯爷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儿,又与太子殿下相交甚笃,可做姬妾终究比不得?侧妃不是??”
“尊王妃竟不介怀?”
“不介怀。”秦昭贤语气沉寂如死水,“我与王爷本?就是?世家联姻,又已过了少女怀春的年?岁,为王府开枝散叶,亦是?分内事。”
说这番话时,秦昭贤脸上不见落寞,想来的确无所?谓祁渊的心落在何处。
毕竟,古往今来将感情放置最末的男子数不胜数,没道理女子便需将“爱”视作生命。
宋吟驱散心中不合时宜的同情,纯粹好奇地问:“看来,尊王妃并非头?一次替祁王爷做说客?”
“嗯。”秦昭贤露出类似无语的神情,素来端庄的脸上有了一丝鲜活气儿,“不怕宋姑娘笑话,府里几位妾室俱是?这般来的。”
“啧啧。”宋吟急忙摆手,“先说好了,我从?未想过要嫁入祁王爷,且不说我二?人?并无感情,他?这心变得?也忒快了,我不愿意。”
“小侯爷人?中龙凤,宋姑娘不愿意也正常。”秦昭贤话锋一转,“既如此,宋姑娘不若劝劝小侯爷,即刻动身离开?”
祁渊爱或不爱,于秦昭贤而言并不重要。
可若为一女子和?永安府的小侯爷结仇,牵连了龙云、秦家,便兹事体大。
听完,宋吟警惕地转了转眼珠,她退开椅子:“我会将王妃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
“能得?宋姑娘一诺,今日也不算白来。”
秦昭贤款款起身,丫鬟顺势将帏帽呈上。临出房门,似是?想起什么,回头?同宋吟说,“玉柔原也想一道过来,被我打发了,她存着?愧疚,道是?都怪自己邀姑娘去府中做客,才引出这档子事。”
她神色松动,轻吁一口气,叹谓道:“世人?皆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还以为王妃和?玉柔会记恨我呢。”
“怎么会。”秦昭贤温和?地笑笑,挺直了脊背,仪态万千地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
卫辞候在房中,面前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豆花,见她回来,也不追问与那秦小姐聊了什么,只曲指敲了敲桌面,言简意赅道:“吃。”
宋吟“咕嘟咕嘟”喝下半碗,用方帕擦拭干净唇角,将秦昭贤所?言转述于他?,顺势问:“公子,我们几时出发?”
因在舟艇上,她趁卫辞意乱情迷之际,温言软语哄得?他?应许先回锦州一趟,即便秦昭贤不来,一行人?原也打算近两日启程。
但早些出发并非坏事,卫辞如今正盼着?将人?带回京中,风风光光地办了宴席,从?此有名有份。
“吃完收拾收拾。”他?道,“酉时离开。”
来时,宋吟只背了小小包袱,如今要走了,又是?胭脂又是?鲛纱料子,张罗着?带回锦州。
卫辞财大气粗,在湘阳府买了艘船,还雇了几位经验老道的船员。侍卫们帮着?将东西?搬上去,他?立在一旁,掐掐宋吟嫩生生的脸蛋儿:“可买够了?”
她绽颜一笑,语气透着?愉悦:“原来公子知道我要采买东西?,特地留出半日时间呀。”
他?面不改色地接下夸赞:“算你聪明。”
黄昏悄然而至,湛蓝的天空被火焰色泽取而代之,大片瑰丽夺目的红,为远山近水镀上一层薄薄边框。
卫辞扶着?她登船,只待货物装点完便能解缆。
蓦地,气势恢宏的马蹄声急促响起,长?街尽头?,祁渊率一队身着?戎装的巡逻兵赶来。
苍术等人?不动声色地摸上武器,将两位主子护在中央。
“无妨。”卫辞全程眉也不抬,淡淡道,“一个藩王,他?若是?不怕背上谋反的罪名,尽管来便是?。看那些士兵,皆出自巡逻队,说明祁渊尚且爱惜自己的名声。”
果然,到了跟前,祁渊独自翻身下马,仰头?深深望一眼船上鹅黄色的窈窕身姿,扬声道:“宋姑娘,本?王来送送你。”
此言一出,岸边哗然。
宋吟急忙撇清关系,小声嘟囔:“我和?他?真的不熟。”
从?她的视角看去,卫辞半张脸被镀上夕阳余晖,金灿灿的,俊美如神祇。而眉眼淡然无波,似乎没什么情绪起伏。
卫辞并不理会船下的疯狗,示意舵工收起绳梯,解缆开船。
他?的反应在某种程度上令祁渊感到痛快,旁若无人?般继续说道:“宋姑娘,待何时你瞧不上身边那位了,尽管来龙云,本?王的侧妃之位会一直为你留着?,诸位皆可作证。”
龙云民风开放,祁渊选择当众直抒爱意,赢得?一片掌声,也成功激怒了卫辞。
残影掠过,宋吟身侧一空,见卫辞拔剑出鞘,轻盈落地。他?扬扬下巴,扯出一丝阴冷的笑,狂傲道:“打不打。”
“打。”
她一颗心瞬间高高悬起,攥紧了苍杏的手,不无担忧道:“卫辞能赢吗?”
“公子师从?北溟先生,鲜有败绩。”
宋吟不知北溟先生是?谁,祁渊却?知道。
卫辞的剑法一如其人?,气势凛冽且又无所?顾忌,只攻不守,连自小在军营摸爬滚打的祁渊都有些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