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办学堂,是宋吟教云掌柜算术后产生?的想法。
若放在上一世,她兴许是个平凡不过的上班族,自顾不暇。但在大令朝,“劫”侯府之富,经营书肆,再去济同样出身穷苦的女子,不失为一桩趣事。
尤其,宋吟重获自由以后,愈发不敢回想被囿于高墙内的十余年。她倒幸运,遇见了卫辞,可旁的女子,又有几个能逃脱魔掌。
究其根源,不外乎一个“利”字。
试想女儿家能识文断字,长大一些,不论是寻得抄书、算账、采药之类的活计,抑或自行从农书上习得耕种法子,皆有利可图。
留在家中既利大于?弊,便也不会轻易被卖给人牙子。纵改变不了贫寒出身,却好过为奴为婢。
宋吟皱了皱鼻头,目露嫌恶:“阿辞,若是那夜你?不曾来,我怕是会被李知应要去,再不然,需得伺候王才富。啧,真遇上了,还不如扯条白绫吊死了事。”
卫辞听得额角直抽,既心疼又后怕。
他素来不去烟花之地,是王县令藏得严实,只对外称作会客别?庄,加之初访锦州闲着无事,才破天荒应下,否则……
“不许动不动便提‘死’。”卫辞警告。
闻言,宋吟“噗嗤”笑出了声,语中满是欢快:“我原以为,你?会更在意?前头说的‘劫富济贫’。”
他面色稍霁:“皆是小数目,不够了差人去钱庄取便是。”
她挤挤眼:“这回不必喊夫君了?”
卫辞先是一愣,旋即唇边漾开笑意?,带着罕见的羞怯,低语道:“大婚之后你?总要改口。”
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宋吟思忖着是否要提醒他,却听卫辞忽而道:“对了,当初在隋扬,姓慕的女东家,你?可还记得?”
他口中极少提起旁的女子,宋吟挑眉,语气不善:“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卫辞被她突如其来的尖锐刺了刺,不禁有些咬牙切齿:“你?如今气性倒一日比一日大。”
宋吟从鼻间“哼”一声:“姓慕的女东家,然后呢?”
“她是你?嫡亲的长姐。”
“什么?”她讶然启唇,缓缓眨了眨眼,从记忆中搜寻到原身被抱养的那一段,“所以,是从隋扬慕家拐去了锦州。”
宋吟自然感到惊诧,却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只轻叹缘分妙不可言。
她狐疑道:“原来,你?是去隋扬见过慕家姐姐,阴差阳错推断出我尚在人世。”
卫辞勾了勾唇,皮笑肉不笑:“怎么,你?很惋惜?”
“……”宋吟讪讪去牵他的手,温声哄着,“不惋惜,不惋惜,吟吟也想阿辞。”
她打听过慕家的事,得知慕夫人因丢失爱女积郁成疾,很难不动恻隐之心,遂决定?妥善安排好汴州的书肆,与卫辞一道去隋扬。
蜜里?调油了几日,卫辞渐而安心,不再患得患失,亦无需她时时刻刻出现在视野之内。
宋吟也已编撰完《女总督传与《入门算经,只待招徕工匠自行刻印。于?是,她夜里?红着脸哀求卫辞几句,趁他意?乱情迷,得了准予出府,总算结束了“囚禁”的戏码。
隔日,她换上蝶戏水仙裙衫,收整好书稿,由苍术驱车前往书肆。
至于?卫辞,他念在宋吟唤云掌柜一声干娘,等同于?面见长辈,便亲自拐去街市采买见面礼。
正东街热闹一如往常,食客熙攘,货郎叫卖声不绝于?耳。
宋吟掀起车帘一角,见远处书肆窗前聚着学子,想来是在议论话本?。隐隐约约,听人探头问道:“魏小兄弟何时能回来?”
也是,少了她,诸多不解之处无人解答。
里?间传来沈珂恹恹的声音:“我也不知。”
宋吟心下讶异,隔着车帘询问苍术:“你?家公子不是派人报了信?”
“日日有人过来报平安。”苍术答,“只是主子并未交待要言明您的去向,故而沈公子向学堂告了假,帮着他母亲看顾铺子。”
原来如此。
宋吟眼眶微微湿润,提起裙裾下了马车。
她是头一遭在汴州境内做女子扮相,虽素面朝天,吹弹可破的肌肤经煦日照晒,熠熠生?光。众学子静了一瞬,视线随她进?入书肆,不曾看清相貌,可单凭瘦而不柴的苗条背影,便知是位秀丽佳人。
沈珂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算盘,听闻脚步,循声抬眸,双目先是被日光刺得眯起,揉了揉,方瞧见恍似画中仙的小娘子立在柜台前。
她唇角噙了淡淡的笑,分明是初次见面,却莫名给人熟悉的感觉。
沈珂活了十五年,何曾见过如此貌美的女子,倏尔站直了身,耳根红透,颇为拘谨地问:“姑、姑娘来买书?”
宋吟环顾一圈,径直问:“干娘呢,怎么是你?在看铺子。”
“啊?”沈珂怔愣着发出单调音节。
“叮铃——”
她悬在门上的简易风铃响了响,是卫辞并着两位随从,提了满满当当的手信进?来。
大堂中骤然又出现一位贵气逼人的俊俏公子,沈珂两眼翻白,快要惊得昏厥过去。
宋吟哭笑不得,扬声朝里?喊:“干娘,我回来了。”
她非武林中的易容高手,自是不懂得变换声线,只平日里?一副小小少年的打扮,雌雄莫辨些倒也不显得突兀。
沈珂若是闭眼去听,亦能认出,然而宋吟一身女子装束过于?光彩夺目,着实匀不出心神辨认。
云掌柜则不同,她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当即明白是魏川回来了。欢欢喜喜地放下苕帚,掀开门帘,却和笑吟吟的陌生?女子打了个照面。
视线扫过宋吟精致的五官,云掌柜愣上几息,试探地开口:“小川?”
“川儿?”
沈珂登时从卫辞身上移开目光,惊叫着往门外看去,“川儿回来了?哪儿呢哪儿呢。”
宋吟:“……”
她与云掌柜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主动拉过卫辞,柔声介绍起:“这是我夫君,先前与他闹了些矛盾,便离家出走来了汴州。”
“怪不得。”
云掌柜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我从前盼着能有位乖巧可爱的女儿,如今竟实现了。你?夫君既寻来了,预备何时回去?”
卫辞代为答话,语气是少见的乖巧:“五日后启程。”
至此,沈珂总算弄清楚状况,凑上前打量宋吟。因过分惊讶,嗓音有向破锣靠拢的趋势:“你?是小川?”
“是我。”
“真要命。”沈珂苦着脸,“你?竟是个女子,这下一家三?口,当真属我最是废物?了。”
闻言,宋吟挑高了眉尾,用沈珂熟悉的森然语气道:“瞧不起女子?”
沈珂急忙摆手:“我如何敢呢,只不过原先还能嘲笑你?力气不如我……嘶,照这么说,你?非但不是弟弟,我还得反过来唤一声姐姐了。”
顿时,众人笑作一团。
云掌柜做了一桌好菜,又命沈珂专程买壶米酒,用的正是他在医馆做工攒下来的银钱。
席间,宋吟道明自己有意?扩张书肆、且欲在多地开设分铺,汴州的三?味书肆将全权交由云掌柜打理。
至于?沈珂,若有意?参加科考,继承秀才爹的衣钵,随时可以去京城卫府寻她。若想从商,也能跟着四处游历,慢慢考虑便是。
一家四口温馨地用过晚膳,始终沉默的卫辞端起酒杯,郑重道:“多谢二位照拂吟吟。”
云掌柜但笑不语,以茶代酒回敬。
沈珂爽快饮下,傻笑道:“姐夫,你?这剑能不能借我瞧瞧。”
一个称谓,令卫辞内心深处的妒嫉轻易散去,他释怀地勾了勾唇,友善地递予沈珂。
“哇,好沉。”
沈珂眼珠子几乎要黏了上去,又想起一茬,抬眸,“得亏小川是个女子,先前我总担心她一直不长个儿,将来娶不到媳妇,再见我与妻儿和和美美的,该要难过。”
宋吟微滞,一言难尽道:“我便看你?何时能娶到媳妇。”
她与云掌柜要话家常,示意?卫辞去书肆里?转转,沈珂主动请缨,殷勤地在前头带路,一口一个“姐夫”,喊得万年冷着张清俊面庞的卫小侯爷喜笑颜开。
宋吟乐不可遏,眉眼弯弯,缓上一会儿才拉过干娘的手,问道:“您取好名儿了吗?”
云掌柜出身乡野,家中无人识字,因排行第九,便以“云九娘”为名。后来,跟着宋吟打理铺子,见旁的掌事皆有阔气名头,也动了心思,想自己取一名。
“已经有了,就叫容素。”
云掌柜摊开用来温习的小册,其上有沈珂端正的字迹,“素即本?色,意?为包容本?色。虽经历了这般多,但我不欲同‘九娘’割席,过去是我,将来亦是我,容素,容我往昔。”
宋吟亲热地挽着云容素:“好听。”
敲定?好扩张书肆的事宜,宋吟与卫辞打道回府。
月光熹微,夜风清爽,两人共浴后出了房门。卫辞不知从何处取来一瓶桃子酒,酸甜适中,拉着她坐于?石凳:“尝尝?”
“嗯。”
宋吟垂目扫过他翘了一路的唇角,忍笑,“不过是被喊了几声姐夫,竟这般高兴?我可要明说了,之所以称你?为‘夫君’,仅仅是便于?解释,可不代表——”
凡遇到不想听的话,卫辞便堵住她薄情的小嘴,感受内里?的湿润柔滑,自行消解愠怒。
她被吻得猝不及防,十指无措地攥着卫辞衣襟,将原就不曾系紧的亵衣拉开,露出肌肉贲张的诱人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