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那句冷声质问, 江愉原地愣了好一会。
认账……
是要他怎么认……?
这一切起因是个很乌龙的误会,江愉觉得自己在失忆期间对眼前妖异说的很多话都有巨大哄骗嫌疑。
思来想去那些话根本没一句是真的,他现在恢复记忆了, 不就得赶紧向对方解释和道歉吗。
江愉是这么做的, 但他承认错误的表现在对方眼里似乎错上加错。
江愉还愣着没出声, 他的沉默被谢游理解为默认,因此谢游微眯起眼看他。
“出去。”他说。
江愉抬眼看见谢游异常冰冷的面容, 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能说什么, 最后为了不让对方更生气,他选择依言照做。
看江愉这么听话离开,谢游的脸色反而当即更冷下三分,浑身散发着犹如实质的低气压。
之前他在房间里让江愉走, 江愉前脚顺从离开,后脚到晚上又挤上他的床, 现在倒是真这么听话。
谢游的情绪在这一刻出现前所未有的剧烈起伏,他将之全部归为被戏耍的恼怒。
但最终他只是待在原地,不去管离开他视线的人类去了哪里,仿佛对此浑不在意了。
硬木制成的方桌和椅子在这期间持续发出很细微的咔擦声,表层出现突兀的开裂,像承受了什么尖锐压迫。
江愉离开屋内,不用面对谢游, 他立刻如获新生般地大踹气, 从恢复记忆起就极度绷紧的神经终于有机会稍稍放松。
逃避可耻但有用。
江愉心脏怦怦直跳, 他刚才看似有理有据地解释道歉,其实他的脑子到现在都还是一团浆糊,本能的求生欲在上边写满了“逃跑”二字。
好想逃。
谢游刚才冷脸让他出去,江愉觉得对方现在应该也不想见到他……
确实他们现在见面会非常尴尬, 江愉边想边往自己房间快步走去,伸手开门关门,再下一个动作就是下意识开始收拾东西。
收拾到一半,江愉想起引发这次乌龙事件的罪魁祸首,他拎起和九尾猫一起窝在床上的兔子玩偶,用力摇晃它的耳朵:“为什么要说我和他是恋人关系?”
兔子玩偶很无辜地歪了歪头:“不知道哦,是亲爱的主人自己说的。”
江愉动作一顿,仔细回想当时的对话,确实是他自己这么误认为。
“可是你说啊对对对。”江愉又揪它耳朵。
兔子玩偶改为疑惑歪头:“这并不是肯定的意思哦”
说完兔子玩偶嘻嘻笑了起来:“亲爱的主人应该积极上网。”
江愉马上用手机随手百度了下,看完当场闭了闭眼。
“阿白这个月不许用我的手机和电脑了。”江愉满脸通红也只给了兔子玩偶一丁点算不上惩罚的限制。
兔子玩偶被江愉轻揪着的耳朵动了动,倒是很乖巧地没有提出异议。
江愉继续收拾东西,谢游现在不想见到他,他也觉得自己应该暂时离远点会比较好,腾出让这份困窘冷却的空间,让时间化解尴尬。
收拾着收拾着,一张卡掉到地上,黑色的,边缘印着繁复花纹的银行卡。
江愉的眼睛仿佛被看见的这张卡烫伤,视线马上移开不敢看它,但他目光一转,一对用红绳系着的折纸鲤鱼又刚好映入他眼中。
啊啊啊——
江愉忽然停下收拾,走到床边直接往床上一扑,用被子完全盖住自己,再扯进一个枕头捂住脸,在被子里愈渐稀薄的空气中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他想到谢游说那是工资卡,想到沈青回说谢游送他信物是向他示爱的意思。
还想到十年后的谢游对他说过,是他先哄骗了他,要对他负责。
所以刚才冷着脸让他出去的那个妖异,是已经被他哄骗到手了……吗。
江愉甚至难以在这句话后边打个问号,因为只要稍微想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就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爱情骗子。
江愉蓦地感觉这四个大字插在他脑门上,让他顿时心虚不已。
那他自己呢?
江愉一时茫然,先天性的心脏病让他从小对大部分事情都平平淡淡,除了对画画有执着和热情,他对别的事都尽力保持平和心态。
他的情感一直很稳定,身体不允许他有太激烈的情绪动荡,加上在原来世界失去父母导致他过分独立,因此他人生中从没有过什么浓烈的爱恨。
他现在的心情一点儿也不平静,但这是否与喜欢扯上关系,他不知道。
还是先逃跑吧……
逃避心理在乱成毛线团的混乱心绪中迅速占据上风,江愉吸了口气,从被子里出来,继续收拾东西。
他也需要冷静一下,在这里离谢游太近了,他冷静不下来。
需要收拾的东西其实不多,一个背包就装完了。
看着那张被他捡起放到桌上的银行卡,以及旁边的信物,江愉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如果不拿,他至少该亲手把这两样东西还给谢游,江愉短期内压根没有再去面对对方的勇气。
但拿……他以什么身份拿走这两样东西?
犹豫片刻,江愉抿了抿唇,还是伸手把它们都装进包里了。
担心折纸会被压坏,江愉特地把它们放在一个独立的格子里。
背上背包,把兔子玩偶揣进口袋,江愉像做贼似地抱着九尾猫来到房间门前。
他把门打开一条缝隙往外偷看,尽管江愉心里觉得谢游不可能来蹲他,但他就是做贼心虚,必须先确认下才敢走出去。
“咕。”
藏在江愉影子里的渡鸦在这时飞出来,扑腾翅膀飞进他怀里。
江愉:“……”
想起来了。
江愉看一眼自己的影子,随着他的视线,有那么一两根影触从他影子里探出个小尖尖,像蛇类一般对他发出低低嘶声。
江愉当即更觉心虚。
“你们可以留在这里吗,或者去找你们的本体……?”江愉试图劝说它们。
但没有任何作用,无论是渡鸦还是影触都依然跟着他,那只渡鸦也不藏回他影子里,而是在明面上跟着。
他逃跑还把人家分身带走真的好吗……
假如当事人不是自己,江愉都想替谢游报警了。
僵持数秒,江愉没办法,只能带着它们一起偷偷摸摸出去,一路小心翼翼到宅邸门口,坐上小纸人变出来的观光车离开山林。
打车回到家里,江愉进去浴室清空大脑,洗完出来躺上床再次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
江愉躲在被窝里逃避现实,而在他离开那座宅邸后,某个妖异的低气压大到几乎能把周围山林里的飞禽走兽统统吓跑。
谢游不是不知道他离开,只是没阻拦他,自尊心不允许他这么做。
被一个人类哄骗感情已经够可笑了,难道他还要在对方选择逃跑不认账的时候主动挽留?
绝不可能。
在他的生命尺度上,独行才是常态,他也根本不应该为一个人类的离开而感到多么不适应。
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恢复常态而已。
谢游冷漠捏着已经空了的玻璃瓶,桌上被江愉留下的一个手炉让他觉得刺眼,他丢了个纸人过去,让它把桌面收拾干净。
然而小纸人却把那个手炉捧到谢游卧室里,因为根据之前的指令,江愉的东西最近都是放在这个房间的。
小纸人完全接收不到谢游的死亡视线,只勤勤恳恳完成了它的工作。
谢游接下来也没待在家里,他去解决了之前因为江愉粘着他而多给了一段死缓的各个妖异。
面对这些昔日也试图置他于死地的对手,谢游很难得没嫌麻烦亲自动手,他拧断对方的四肢却又留着一口气,在这些妖异仍有意识的情况下将它们逐渐吞噬。
“你为什么……”身体正被吞噬消失的妖异恐惧又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放过我吧,以前确实是我错了,不该像他们一样想着吞了你提升力量,反正我也没成功,我们之间应该不算有仇……”
对恶念集合体这样的纯粹能量,他们当初想把它吞了又有什么错呢,大多数妖异都会有这个想法,他们那时也只是遵循着弱肉强食的法则追逐力量。
谢游如今的能力远超出他的想象,之前观察分明没有这么难以逾越的差距,这只能解释为谢游之前完全懒得动真格,而他现在却毫无留手的意思。
面对这番求饶,谢游眼皮都没动一下,漠然地完成了彻底吞噬。
一直到夜半时分,谢游才回到住所,房间里空荡荡,并没有等他回来的某个人类。
半个月前他外出稍微回来得晚一些,江愉在他进门的时候就走过来拉他手对他抱怨,说自己一个人睡不着,不允许他晚上不在家。
谢游答应了他,从那天起再也没晚回来过,但现在他不必再管这个承诺。
手炉被小纸人放在房间最显眼的地方,谢游一进门就看到,他目不斜视走进里间。
然而里间也没好到哪去,那只从娃娃机里夹出来的不高兴脸猫玩偶还大摇大摆待在他的床头。
有的人不认账跑了,却留下很多东西在这里。
看着那个被遗弃在这里的猫玩偶,谢游摘下系在发上的兔子头绳。
他盯着这根兔子头绳,半晌后,冷笑一声把它丢到地上。
第二天沈青回得了空闲,很是负责地过来回访夜溯甘露的效果。
他一来就正面感受到谢游的低气压,不过他这时也没想太多,依旧开口问:“怎么样,我给你找的夜溯甘露有效吗?”
“量是少了点,不够的话我再去找找。”沈青回又补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