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渐渐入了尾声,舞姬们摆动着长而婉转的衣袖,退了下去。音却始终未散,琴师闭着双眸,纤长的手指起伏间,音律跳脱而出。有宫婢凑到轻云的身侧,捧出一块玉牌,说是裕宁夫人传召。轻云抬头向上望去,才发现不知何时,裕宁夫人已经退了席。轻云起身,跟着那名宫婢去往裕宁夫人的宫殿。
园内的小路一片漆黑,宫婢点着灯走在前,轻云辨不得路,只得跟着走。只觉得转了好多弯弯道道,才进了一处入眼都是古色的宫殿。宫婢将轻云交给守在殿门口的女官,又沿着原来的路回去了。其间又换了一位模样更端正的女官,轻云才被引至裕宁夫人的内室。
裕宁夫人斜躺在榻上,一手捂着暖炉,旁边有一位宫婢托着她的另一只手正在为她修剪指甲。轻云弯膝向裕宁夫人行礼请安,裕宁夫人恍如未闻,直到修剪完,才挥了挥手让宫婢退下,坐稳了身。
“起吧。”
“谢夫人。”
“轻家的小姐,本宫瞧过几眼,怎的今日换了人。”
“那是家妹。”
女官递过一本小册,裕宁夫人接过,略扫了几眼,往桌上一扔。摊开的册子上,正写着轻云的生身详略和品性。她不需要知道她的媳妇是如何的一个女娃娃,她只要她乖顺,恪守妇德,能上得了台面,不忤逆她,就可以了。
“抬起头来。”
“是。”轻云微微抬起头,把自己的面庞呈现给裕宁夫人。好在她的打扮并不张扬,也没有擦涂很浓的脂粉。
“生得倒算不错。”可轻府的势力要深入到这后宫来,裕宁夫人怎会容许。
“夫人风华绝代,臣女能入夫人的眼,已是万分有幸。”
比起她那老爹来,倒是更加会说话:“宫中规矩严明,你可知最重要的是什么。”
轻云将头垂得更低:“臣女不知。”
“是安分守己。”
“臣女谨遵夫人教导。”
“行了,本宫乏了,都退下罢。”
“臣女告退。”
走出殿门,轻云轻吁一口恶气,才觉得踏到实土回到了人世。而殿内,裕宁夫人将一卷明黄的卷轴交到贴身的女官手中,女官捧着卷轴,从房内退出。
轻云回到园内,坐回席间没多久,喝下的酒都还没有将她的身体暖透,园外一句“裕宁夫人懿旨到”,长长的高音贯穿过人耳。
裕宁夫人的女官站到席间:“众卿不必起身,轻氏连云接旨。”
轻云低低哀叹一声,起身跪到那女官的面前。竟不是给轻相佐的懿旨,单单只让她一人接旨,轻云受宠若惊。
“轻氏连云贤良淑德,秉承其母……”
轻云的耳内轰的一声嗡嗡作响,有谁的酒杯不小心被碰倒,又有谁的甲刺入了谁的掌心。懿旨还在读,轻云跪着,全身颤栗着,不知是激动还是惶恐。她只知道,一切的一切,离她想要的结果,又更加近了一步,如同当初料想的那样。她一点都不觉得庆幸,她的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悲戚。
“……本宫感念极深,特旨赐婚,令择日完婚。钦此。”
“谢夫人隆恩,连云感激不尽。”
原来,她还可以完整地说出“感激不尽”。轻云双手接过卷轴,就着女官的手起身,侧过头看向一旁的龙斫,龙斫脸上隐晦不明,并没有在看她。
“啪——”
绚丽的烟在远处的夜空炸开,七彩的颜色绽出最鼓舞人心的狂欢。轻云抬头,烟迎着她的面庞开放,就像是,飞奔在有穷山的田里,却离她那么远。她没有发现,对面龙斫的手指异样地弯曲着,似下了什么决定般,死死盯着轻云五彩缤纷的脸庞。
离那片海最近的高高楼阁的再上面,苏引风脚尖着瓦,立在月奴身边的屋角上。一阵炫目火星陨落,留出片刻的安宁,却静得有些吓人。连同月奴与苏引风的谈话,也在风中一同消散。
“这一场,比起你之前看的那一场,如何?”
“完全不能比。”一场是百姓的余兴,一场是宫廷的献礼。
“那这一出戏呢?”你可还满意?
“振奋人心。”
月奴迎风一笑,嘴角溢出苦意:“轻家,是你们的了。”
苏引风却怎么也笑不出。空气中有寻常的异动,苏引风脚下轻点,在夜中隐没不见。
又有新开的火在头顶绽开,月奴囫囵吞下一大口酒水,将还有小半余酒的罐递向身旁多出来的那人,那人坐得极近,她递过去就可以塞进他怀里。梵音接过,将黄油纸包起的某物扔进月奴的怀里。月奴撕开,里面还有一层薄薄的荷叶,飘出浓浓的沾有荷香的鸡肉味,叫鸡还冒着滚烫的热气。月奴已是饿极,撕了一个鸡腿,大口胡乱地吃着。梵音轻笑,就着瓶口,饮下了两大口,甘醇下肚,流连在喉间。两人皆是白色的衣衫,交织在夜色中,也染上了烟醉人的色彩。
“谢谢你。”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
“你太客气了。”
“你故意的。”
“什么?”
“我说,真漂亮!”
“嗯,你分明一点都不想错过。”
“嗯?”
“不要再让自己错过了。”错过了,就没了。就跟着烟火一样,转瞬即逝。
“好。”
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这样的人生,何其奢侈。也如同烟火一样,留不住的片刻,回忆的时候怕连呼吸都是钻心的疼痛。烟完结,只剩下被云遮去的隐约月色。一串泪珠,无声地滑过月奴的脸颊,晕染在衣裙中,最后消失不见。
太黑,以至于仅能凭气息辨人,以至于连对方突显在脸上的内心,都未曾触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