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东海之滨，有国名傲来，傲来有山，名花果山。这山，瓜果丰盛，草木成林。鸟语花香，山清水秀。

山下有一个农庄，农庄不大，大约三百来户人家。这些农家，因为花果山风调雨顺，收成良好，是东胜神州少有的安稳之地。

仓廪足而知礼节，日子好过了，这农庄也就兴起了读书识字的良好风气。三个月前就在村庄大门上贴了招贤榜。可惜，此处虽好，却过于偏僻不足。故而，三个月来，只有前几天路过的一位先生暂时定居下来，担任农庄的私塾先生。

这先生什么都好，人长得玉树临风，脾气温和有礼，满腹诗书。出口成章。

唯有一点，这先生一点都不勤快。他的私塾向来是每日上课四个时辰八个小时。每五天必然休息两日，美名其曰，请学生好生复习领悟所学。

村中长老，有些不满。故而上门请教，委婉提出是不是每日上课，上课时长延长一个时辰。

先生面露微笑，题诗一首。笑而不语。

长老苦思冥想而不可得。于是问道“先生才高八斗，我等乡下老农，不知深浅。可否请先生明示？”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村老气的肚皮发鼓，闹着要将这懒惰成性的先生赶出村子。

只听先生答道“无他，只是因为在下劳心劳力为村中子弟启蒙开悟，故而每日得睡到辰时才能精神饱满。又因为每日思索怎么才能因材施教，故而心血枯竭，非得每五天休息两天才能恢复。”

辰时是什么时候？上午九点！幸亏来的是村老，若是年轻人，估计能把他打成骨折！

村老怒气冲冲回到家里，就连夜找来村中比较又威望的几个人，要求把先生赶走。村民几乎人人迎合，因为先生再好也是外人，村老才是自己人。

唯有亲孙子拜在先生门下的孙老迟疑道“我们村子，偏僻的很，假如赶走先生，又没有其他人接手。恐怕，刚学几日的崽子们又要重新成为皮猴子啦。”

其他人不屑道“今日能又他执教，他日自然就有其他人来。再偏僻的地方，总有人来往。难道没了张屠夫，就吃呆毛猪不成？”

于是定下章程，由村中保长出面，第二天寅时就去找他，将他赶走。

第二日，保长找到先生，尚未说明来意。已然满脸羞惭。

先生笑道“保长何须羞惭？师者传道受业解惑，既然担任了您村中的先生，就要尽到我的本分。如今缘分尽了，正是我继续旅程的时候。又有什么好惭愧的呢？”

保长讷讷无语，张合几次，还是没有开口。

先生闻弦音而知雅意，笑道“我虽然略有几分文才，然而相比大唐满地书生，实在不值一提。今日我离开了村子，未必不是村子再收高贤的机会。只可惜，我向来独来独往。不能为您和村子介绍一二。实在抱歉。”

保长沉思良久，长叹一声，说道“那就只好请先生多多保重。”

而后，保长犹豫一会，又从袖中摸出五两左右散碎银子，轻轻放在桌上。起身拱手后退。什么也没有再说。

先生看着桌上的五两银子，轻声自语道“想我李某人，也算是真仙一个，五两银子就想再续因果？未免卖的太贱了些。”

他从始至终没有站起来，就是因为他已经看得很清楚。世人总是希望付出五两，收获五十两五百两。就比如这个村子，刚来的时候，这些孩子是什么样的？怎么淘气怎么来。顽劣无比，不知礼义廉耻。

他来村里不到半个月，孩子们如何了？谦恭有礼，温和斯文，识文断字。

这已经超出一个私塾先生该有的水平了。管教孩子更是不在私塾范围之内。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村里人只看见他的潇洒，却没有看到他的付出。

缘分就像钱财，不去聚集而去消费，只会越用越少，不会越用越多。区区半个月，缘分已然用尽。

最后的五两更像是笑话或者侮辱。

自他执教以来，没有拿过半分钱财，衣食住行都是自己动手，五两银子就是他管教一百多号孩子半个月的工钱？

先生站起身，屈指轻弹，整理仪容，什么也没有带走，就像他来的时候那样。只有一套衣服，就孑然一身的走出村子，走向花果山。

“这山，我从未来过，可是我却觉得很熟悉很熟悉。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人或者物要出世一般。前段时间时辰未到，如今去山顶，却正逢其时。”

李先生一步步离开村子，走向花果山山顶。村子里的孩子们默默的都从家里出来，渐渐的汇成一条长龙，跟随在李先生后面。

时不时的就有一个孩子一本正经的对着李先生行礼然后跟在后面，默然无语。

刚开始，人数不多，只有单薄的一条小长龙。村民并不在意甚至吃吃冷笑，嘲笑这个所谓的先生人走茶凉。

直到后来，来的越来越多，甚至有一些明显年龄偏大，李先生没有收进私塾的孩子也进了队伍。长龙已经滚雪球般聚集到一百多人。

所有村民的脸色都变了，变得凝重而怀疑。

直到此刻，他们已然没有觉得李先生是好人，他们做错了，而是觉得这个李先生实在太会蛊惑人心，日子久了，肯定不会安宁。村老决定送走他，实在明智。

李先生默然无语的走出村子二里，方才回头，看着密密麻麻两百多个孩子，心中悸动。

他咽了口口水，然后说道“回去吧，从此以后，我们再无师生之别，道左相逢，互相珍重。”

然而孩子们还是静静的看着他不肯走。

李先生想了又想，这才说道“今日不上课，散学去吧。”

两百多孩童齐齐弯腰“恭送先生。”

再弯腰“拜别先生！”

“先生保重！”

三鞠躬后，这才由年龄小的孩子起头，一个个都悄无声息的抽咽，流泪。

李先生心中一颤，抿了抿嘴唇，说道“先生此去，乃是造访名山古迹，寻仙访道。今后我们或许还有见面之时。届时，当再为诸位授业。”

两百多孩子这次止住哭声，再次弯腰“先生一路平安，保重！”

李先生再也没有话说，无力的摆摆手，转身离开村子，继续行程。

直到走出村子五里有余，接近了花果山半山腰，回头看去，依然还有乌压压一撮人头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