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命匠人将珠子穿成了首饰。二十八颗珠子成了一串,可戴可拿,方觉称意。可没过多久,那串珠子竟然不胫而走。像是长翅膀飞走了一般。为了这事,张嫣常闷闷不乐。
话说天启皇帝虽为一国之君,却对帝王之术不怎么上心,反而一门心思要做木匠。他心思巧妙,做成了许多木制品。大到木船,小到木偶玩具,凡是经他手中做出的器物,每一样都有型有格。普通木匠做木工是为了卖钱以周济生活,倒还不如他专心设计的那么精巧别致。
每每做出成品时,他便挑选自己认为最精致、最有创意的送给张嫣。说是要请她鉴赏鉴赏。实则是把自己认为最得意的木制品送给心爱之人。一来俘获佳人芳心,二来可趁机炫耀自己在木工领域的成就,可谓一举两得。
皇宫中有无数的金银珠宝,可作为现成的礼品送给张嫣。但天启皇帝总觉得那些随手可拿的金银,虽价值不斐,但得来太过容易。反倒比不上自己精心设计后,亲自操刀做出的一样器物。
后宫佳丽三千,张嫣独得专宏,心中自是说不出的甜美。但想到那串宝珠时,总有些不高兴。
天启皇帝见张嫣愀然不乐,理所当然的要问个明白。若是自己送她的木偶不好看,便要她指出,立即修缮。
一经过问,才知张嫣是因为失落了宝珠而发愁。一天找不回来,她就会多发一天的愁。天启皇帝既宠爱她,会眼睁睁看着她发愁,不帮她找回珠子吗?
便传令,在宫中巡查宝珠,并没有找到。那时,公孙羽正好被选为天启皇帝的亲随。天启皇帝也知道公孙羽有些本事,于是将珠子的形状、大小、颜色给公孙羽细细的描述了一遍。便传下密旨,要他巡查张嫣失落的珠子。
公孙羽领旨出宫,从北往南,一路寻来。找了三个多月,并没有什么发现。这天路过许家镇,闻到吴记酒馆里时时有酒香飘出,一时酒瘾发作,便留在吴记酒馆喝酒。
他喝足了酒,正要起身时。正巧萧爻来到吴记酒馆。之后他看到萧爻手上的珠子,正是自己奉旨寻找的。公孙羽便阻拦萧爻,不让他用珠子换别的事物,那是为了保全二十八颗珠子一颗不少。甚至不惜自己掏钱替萧爻买白猴。
面对公孙羽种种怪异之举,萧爻也多次怀疑过,询问过。
当公孙羽见到萧爻和珠子的时候,以他的武功,要从萧爻手上抢走珠子原非难事。但公孙羽并没有那么做。是因为他想查清楚萧爻是怎么得到珠子的。再将珠子拿走。那么,当他拿着珠子回到皇宫时,既得到了珠子,又得知珠子失落的原因,才算完美交差。
偏偏小山兄弟将珠子偷走,又生出后面的这许多事来。
到了这时,公孙羽不但没能拿到珠子,反而要搭上自己的一条命。那年轻劫匪的话,等于是宣判了自己的死刑。只要自己的‘临终遗言’一说完,那身材高大的劫匪举刀砍下自己的脑袋,江湖上从此再无公孙羽这么一号人物。
霎时间,公孙羽想到了许多往事。想到自己十五岁学艺,二十五岁出山。到今年三十岁,刚到而立之年,一路走来,虽也经历了不少风波,但总体还算顺风顺水。本来这次出宫,要是能找回珠子。回去后,皇帝龙颜大悦,必加重赏。从此以后,富贵加身,风光无限。
哪知那荣华富贵的清秋大梦还只做一半,竟然要死在一群劫匪手上。想到以前种种,公孙羽心中不禁十分懊悔。
此刻,公孙羽躺在地上,不由得心想:“如果我不是皇帝的亲随,就不会有奉旨出宫寻找宝珠这回事。我也就不会遇到这群劫匪,遇不到这群劫匪,我就不会死。”
“但是如果我不是皇帝的亲随,我也许还只是一个江湖武人,一生随波逐流。人生无根底,飘如陌上尘。这一生就不会再有什么建树,到死也只是个江湖武人。什么功名富贵,名望地位,就与我再无关系了。可我为了求取功名富贵,送了自己的命,岂不是又大大的划不来?”
一时之间,竟也觉得矛盾重重。临死之前,才忽然发现自己尚有许许多多的矛盾与困惑。倘若痛痛快快的一刀下来,脑袋一掉,这就死去。那么,完了也就完了。反而从此一了百了。
偏偏在临死前的这一刻,才想到自己的人生竟空白了一大块。这些空白又无法弥补。倘若就此死去,那不是死不瞑目?
公孙羽为人机警,又是十分理智之人。但这一刻,种种情绪袭上心头,如一层层的丝网将他越裹越小,却又无法解开。公孙羽不禁凄然一笑,笑声中没有半点欢悦之意,听来比哭还难受。
那年轻劫匪却忍不住道:“死都快死了,你还有什么好笑的?”
公孙羽自知将死,不由得触目伤怀。只听他说道:“我这辈子从来没做过一件对别人有益的好事,我活得太自私,我所做的事,全是在为自己打算。”
年轻劫匪哪里能想到公孙羽心中的悲哀。只听他轻描淡写的笑道:“你也不用太伤心,要说自私,大家都差不多。人生短暂,不为自己打算,你还有什么劲?”这几句话,他说得很得意。似乎自私正是人生的标签,该当人手一个。而且也只有拿着自私这个标签才能横行天下,顺意适怀。
公孙羽摇了摇头。说道:“你不知道,我十五岁到太行山拜师学艺,便立志等我学好武艺后,要行侠江湖,普济天下穷苦倒霉之人。可当我艺成之后,却只想以所学本领来谋求富贵。当初在师傅面前立下的行侠仗义的誓言,被我忘记了。我今天就将死在你们手上,却还没摸到侠的边。”只见公孙羽的眼角边上已渗出了眼珠。他很少流泪,但此刻确实是在流泪了。
那劫匪头儿却说道:“做大侠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起码会很穷。你没有做成大侠,也不必太过懊悔。”
公孙羽道:“我很想重新来过,不要自私,不求富贵,做一个真正的大侠。哪怕要我一穷二白,我也愿意,可惜不能够了。哎、、、、、、!”公孙羽叹息不已,又后悔不已。
年轻劫匪却道:“你的遗言数完了吗?是时候送你上路了。”
公孙羽向萧爻看了看。不禁想到,自己死了后,萧爻也难逃一死。自己是为宝珠而死,萧爻明明就没有贪图宝珠的心思,若搭上一命,他实在太过无辜。忽然转念一想:“我答应师傅要行侠仗义,却从来没做过一件侠义的事。萧兄弟最是无辜,我何不在临死之前,为他求求情,若能让他免于一死,我也算做了一件侠义之事。”
于是说道:“匪头,我知道做劫匪的规矩。你们要杀死我,还要杀光这里的人,以绝后患。我死不足惜,但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劫匪头儿沉吟不语。公孙羽道:“那位萧兄弟真诚良善,从来与人无忧,是天下第一等品性优异之人。我求你放过他。”
那匪头道:“你为他求情,让他活命。我杀了你之后,他必会杀我,来替你报仇。你的请求,我不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