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分外皎洁,银灰洒落在苍苍莽莽的大地上,目中所见,清丽如洗。
静寂的山林间,只见一道灰影流星般迅速往下降落。他在全力奔跑,他在忘情地奔跑。
山林里荆棘遍布,纵是缓步而行,尚须时时留心,以免被荆棘藤条刮破衣服,划伤皮肉。
他却没命介地奔跑,身上的衣襟被刺条划破,有的部位已被刮伤。但他就像钢铁铸成的兵甲,刺条刮到他身上,他从来不看,也绝不停留。
对自己都能这么狠,足见他是个很无情的人。
然而,当月光映照到他脸上的时候,却见他金星似的眼里含着些许热泪,俊美的脸颊上隐隐有一股愤愤之意。他忘情地奔跑,任体内的洪荒之力全然爆发出来。似乎只有让自己精疲力尽,不能思想了,方可缓解心中的愤懑。
在山道间奔跑的人就是萧爻。
萧爻凭着一股倔强之气,全力奔跑,下了山后,又奔出三十来里。实已筋疲力尽,方肯缓步而行。那股倔强之气也就在刚刚奔跑时,化于无形。
走得里许,忽然想起爷爷会一门千里相闻密语传音神功,本事大得很。他若现在醒来,发现我不见了,全力追赶的话,不久就能赶上。若给他追到,这出逃之计就半途而废,白费力气。
萧爻又发力奔跑,他本来有些微乎其微的内力,但刚才奔跑时,那点内力早已用光。到这时,已用上本能力量。跑出二十五六里路,实已疲惫不堪,才放慢脚步。
他喘着大气,徐徐前行,才发觉汗水浸湿了衣裳。全身上下,竟找不到一块干燥的部位,衣袖上能拧出水来。并且开始感到燥热,他全身冒着热气,仿佛刚从蒸笼里拿出的馒头。
虽然汗水打湿了衣裳,可长这么大,却从来没有哪一次,能如此时此刻,既感快意,又十分自在。
萧爻解开衣扣,沿路走着。下山时,他不辩方向的奔跑。这时才发觉,是在一片树林里。正是秋末冬初时节,一天冷过一天。
萧爻走出里许,身上的热气一散,竟感到一丝冷意。
依稀算来,这时是寅时中段。萧爻道:“爷爷和周大爷轻功极好,老年人瞌睡轻,醒的早,寅时一过,到了卯时,爷爷就醒了。他一醒来,必定会去问我学武功的事,想得怎样了?他发觉我不在屋里,就会用千里相闻密语传音神功呼我。呼之不应,惊动了周大爷,于是,他们会一同下山来寻我。我虽已走出了五六十里,但还不够稳妥。还须再跑得远一些,让他们找不着,才算成功出逃。”
有了这等念头,便觉不安,又促使他拔足奔跑。萧爻一边跑一边想:“我为了不违背自己意愿,免跟爷爷争论,才出此下策。我适才说自己是出逃,出逃二字,用到囚犯身上,恰当之极,我并非囚犯,却不宜加之我身了。”
萧爻跑出不远时,又想:“不用出逃,用什么好呢?我是无奈之下,以这法子,巧妙避开,免跟爷爷争论。若再浓缩一下,说成巧避,嗯,巧避二字倒挺有趣的。想不到我萧爻竟也有耍巧的一刻。”
萧爻跑了一段路后,心思复又活转过来。幸好路面宽敞,少有乱石。不然,他这么一面跑,一面想事,极易给乱石绊倒。
萧爻道:“我为了不学武功,离家出走,虽用巧避来伪饰,总也有逃之夭夭之嫌。乘风破浪,迎难而上,才是大丈夫本色。我却是一遇麻烦,就立刻逃之夭夭,当真羞对大丈夫这三个字。”
这次跑了二三十里,实在劳累了,才停下脚步。此时,天已大亮。萧爻放眼看去,所见之物,再不是熟悉的那片山,那四干茅屋,当真是人地生疏。
正感到又累又饿。不禁微微有些后悔:“在家里的时候,已用过早饭了,也就不会挨饿。”
饥饿感越来越盛,处身于深山之中,四面是大树,哪里去找充饥之物?
失望之余,后悔之心复起。萧爻道:“以前,日子过得丰裕。自小到大,从没经过眼下的困境。难道我才出来,竟一天也活不过,就要饿死异域吗?”
萧爻低头走着,时时不能忘却的仍是离家出走的事。又道:“早知道会受这般苦楚,我就该听从爷爷他们的劝告,待在家里,习练武艺。我还像以前那样,仍然过着滋滋润润的日子。这次离家出走,不但令爷爷焦急,自己也备受煎熬。我这么做,真是害人害己。”
山间空无一人,不免心中孤独,只得说些话,来宽慰自己。萧爻读过不少古籍,也只览其大意,不求甚解。到了这时,既感孤独,又略觉后悔,两种心情的挤压之下,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佛家的一句老话。
萧爻道:“佛祖有言,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这是劝人回头之语。人犯了错,若肯自我省悟,以改其过,便可得到佛祖的宽宥。佛渡有缘人,只要放下执念,回头处仍有岸可渡。纵然重登旧路,也是坦然大道。我如果此刻回去,是否又算得上回头是岸呢?”
萧爻沉思着,回去的念头时不时的涌上心头。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哈哈一笑。道:“萧爻啊萧爻,你自己固执,弄到这般困顿之境。想回头是岸,又哪里能找到可渡之船?嘿嘿,你是自作孽,不可活,活该之极,连神通广大的佛祖也救不了你了。”
如此自嘲自解之后,后悔之心才渐渐平复下来。萧爻又道:“佛祖连我也救不了,那么,这神通广大的美誉,是否该送给佛祖,只怕还要再斟酌斟酌。”
说着话时,在山里寻了些野蘑菇,嚼了充饥,勉强填饱肚子,才感到神智清爽。阳光灿烂,照在身上,萧爻顿觉得暖洋洋的。正想爬上大树,美美地睡上一觉。忽然,只听西北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马鸣萧萧,蹄声急急,不知来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