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晚间散席,周保昆安排各路豪杰住宿。却由一个老仆人邀请萧爻住在北院一间十分阔大的屋子里。
萧爻见那屋子摆设阔绰,屋内烧有熏香,设着锦帐,琴棋书画样样俱全,东壁书架上摆放着数十本古籍,房间雅致而空大。他幼年时候,隐居山野,住的屋子不过是几间蓬门荜户。风吹得来,雨落得进,月光时常照着。及至长大,行走江湖以来,更是四海为家,有时露宿野外,有时在客栈中安寝。却从未住过此等豪华大屋,不自禁地感到十分局促。
萧爻问那老仆人,为什么要如此安排?萧万立等人住在何处?一千多武林豪杰可有安睡之所?那老仆人略微说了些,因萧爻是盟主,地位尊贵,故尔与别人不同,特意安排在此。萧万立等人自有下榻之处。一千多名武林豪杰具已安排停当,或五六人住一间,或七人住一间。
萧爻听后,只感到一阵阵慌愧不安。要另换一间简朴的屋子,可那老仆人却做不得主,说要通报周保昆,不然亏待了盟主,他担待不起。萧爻无奈,让他去请周保昆,那老仆人便自行去了。
屋子内一灯如豆,昏黄的灯光闪烁不定,映在地下,跃动起伏。萧爻的心绪便如那灯影起伏不定。他叹了口气,在一张太师椅上坐定,等着周保昆前来。
萧爻刚坐下不久,便不由自主回思着最近发生的事。他想起了林佩蓉在桅杆上留下的字,怅然不已。自怀内掏出林佩蓉的玉坠,轻轻抚摸起来。玉润朱华,芳香犹可闻。叹了口气,将玉坠藏于怀内。
萧爻心想:“林姑娘会去哪里呢?她为什么不写清楚?难道她要去的地方她自己也没底,因此没有写明。暂别再续,再续?什么时候才能再续?什么时候才能遇到她?”
想了一会,茫然无措,将这事丢在一边,想起这次争夺武林盟主的经过,以及白天在比武台上发生的一切。比武台下那一张张恭顺的脸便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周保昆的话似乎又在耳边回响起来:“盟主,你可是大家的领袖,你的一言一行,都是大家学习的榜样,应当慎重,三思而后言。”
萧爻思道:“我的一言一行,都是大家学习的榜样?我到底是榜样,还是我自己?我要不是当了武林盟主,这会子定是与爷爷、邵兄他们一起喝酒。当了盟主,却要把我隔离于众人之外。冷冷清清坐在这里有什么好?当盟主已是如此孤独,连往日的亲友都不得见。那当皇帝的岂非更要六亲不认了?”
他抱怨了一阵,心头气稍平复。忽然脑海里一亮,一个激动的念头涌上心间:“我还是不要当这盟主了。不然每天都得做榜样。如此长久下去,我只怕要改名叫作萧榜样,不再是萧爻了。哈哈,萧榜样,倒也别致新颖。”
随即想到,只要不当盟主,所有烦心之事就会消失不见。他站了起来,想到解脱的法子后,着实高兴不已。高兴了一阵,便开始着手策划,如何摆脱盟主之位,逃离此地?
萧爻心想:“爷爷和周大爷是一力赞成我当盟主的。我如要卸下盟主,逃离此地,便须不能让他们知晓。不过我就算走了,以后还是会遇到他们,那时又当如何呢?”
想着萧万立和周元嘉定然为此而气急,不由得有些惭愧。又想:“哎!罢了,骂一顿就骂一顿吧。”
萧万立和周元嘉这一关可算过了。又想:“今天在比武台上露面之后,定然有许多武林人物认得了我。我曾说什么要守望相助,自己却先不守规矩,这如何对得起他们?”
沉思了一阵,又想得一法。心道:“哎!这有什么?我不当他们的盟主,就多做些行侠仗义之事,总可弥补得过。”
萧爻如此自我开解一番后,总算把不当盟主可能造成的种种包袱给丢下,顿觉如释重负,暗暗高兴。
高兴了一阵,又想:“不当盟主,逃离此地,我去哪里呢?”沉思了一阵,便有了主意。想到了两个可去之处,一是去找柳生十二郎,经南京一役后,柳生十二郎如惊弓之鸟,估计已不在中原,或许逃回扶桑了。那么,第一个可去的地方便是扶桑,然而深入敌人营地,此行必然风险重重。二是去寻找林佩蓉,林佩蓉一走之后,杳无音讯,又没半点头绪,找她是件十分艰难的事。但无论如何,她总不会去了异国他乡,只要她仍在中原,就算渺无头绪,也还能找到。两个可去的地方一加比较,决定还是寻找林佩蓉,去扶桑报仇远远不如寻找林佩蓉来得重要。
萧爻想到了两个可去之处,只要踏出周家堡的大门,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愁绪顿消。正当得意之时,忽然屋外响起了一阵异动。他内力极深,百步之内有何异动,都逃不过他耳朵。
萧爻立即警觉。暗想:“莫非是周保昆来了吗?我先得装装样子,表现得很想当盟主,将他骗过去。等他一走,我再想法子逃去。”
当即揉了揉脸,将脸上的表情变得平静如常,生怕露出马脚,被周保昆看出来。又凝神听去,却没听到任何响动。
萧爻微觉诧异,只听屋子背后传出一阵嘶嘶之声。那声音极是轻微。萧爻心道:“周保昆不会从屋子背后来吧,屋子背后可是一片山林,不是他,难道有夜行之人?”那嘶嘶之声更响亮了些。
那嘶嘶声忽然一停,只听一个十分轻微的声音说道:“我把毒粉分你一半,我们分头行事,找到水井把毒粉投进去。半个时辰后,来此汇合。”
另有一人说道:“师兄,毒粉一分为二后,量剂还够吗?”
先说话的那人说道:“这腐心断肠散是用砒霜、七星海棠花的花粉和断肠草熔炼而成,无色无味,它的毒性我是亲眼见证过的。那天,师傅舀了一勺放进池塘里,半个时辰不到,整个池塘里一千多条鱼全部毒死。咱们这里有两包药粉,完全足够毒死周家堡的人。”
另一人铿然奸笑。说道:“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师傅这主意高明得不得了。”
先说话那人说道:“嘘!小点儿声,千万要小心行事,切莫打草惊蛇。这里聚集了一千多人,要是行踪败露,你我都得没命。”
萧爻只听得触目惊心,背上冷汗直冒。暗想:“此二贼要用腐心断肠散毒害堡中众人,用心当真歹毒,天幸叫我碰到。”萧爻吹灭了灯,将门轻轻拉开,露出半个身形,闪身而出,顺手带上了房门。刚到门外,便见一轮皎洁的月亮挂于天际,照得庭院里如同白昼。
适才听得那两人的说话声是从西边传来,萧爻轻轻一闪,悄无声息地闪到西边的围墙下。心道:“他们是分头行事,要赶在他们投毒之前,将二人抓到,先不要打草惊蛇。”
只见那围墙下种着一排大柏树,柏树边是口大水井,水桶、吊绳、摇杆等打水的工具一应俱全,都摆放在水井边。只听墙外嘶嘶之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当是有一人在踏草而行,正向这边奔来。
萧爻一瞥,见旁边一棵大柏树十分粗大,极好隐身,当即闪身躲在其后,慢慢攀援,藏到树中枝繁叶茂之处。放眼望去,只见月光朗照,墙外一个身穿黑衣、头戴黑面罩的人正往墙边奔来。那人脚步极快,霎时间来到墙角下。
萧爻心道:“这是其中一个,另一个必定还在附近。先将此人制住,再搜寻另一人。为避免打草惊蛇,惊吓到另外一人,须得出其不意,一招制敌。”深吸了口气,正要向下扑去。忽然,野外又传来一阵索索索的响声。萧爻放眼一看,见另外一个身穿黑衣,头戴黑面罩的人正向这边奔来。
萧爻心道:“好得很,二贼自投罗网,省得我费力去搜寻。”
先到的那人说道:“咦,师兄,你找到水井,投了毒粉啦?”
那师兄说道:“真TM倒霉,我把毒粉分给你后,准备去那边投放,却碰到是座山坡。根本没有水井,这才赶过来的,我们翻进墙内找水井。”
萧爻喝道:“恶贼,你等奸计败露,还不束手就擒?”和身向那二人扑去。双手齐施,一手抓拿一人的头部。
那二人惊叫两声,各自后退,唰唰两声,已抽刀在手。刀光闪烁之际,分砍萧爻双手,招式十分怪异。
萧爻略觉诧异,斜身相让。当此之际,只宜速战速决,早将二人擒住为好。大喝一声,左手使一招举火燎天,右手一招冰天雪地,正是寒冰烈火掌法。呼呼两掌,拍将出去。
那二人更不搭话,得知行踪已被萧爻发觉,势须得先将萧爻杀了灭口,再施奸计。两人出手均十分快捷,但惧怕萧爻猛烈的掌力,不得近身。招数虽狠,奈何与萧爻相距着三四尺,刀锋无法沾到萧爻衣角。
萧爻与那二人交手十来招,发觉二人所使的刀不像中原之物。刀身修长,锋刃极薄,却锋利无比。他恍惚一惊。喝道:“你们是扶桑恶贼?”
那二人却道:“是你?”刚说了两个字,便即住口不提。招式陡然一变,变得又急又快。唰唰唰唰,向萧爻猛砍过来。
萧爻正想杀上扶桑去找柳生十二郎算账,但山遥路远,中间隔着茫茫大海,自己不懂航行。又担心到了扶桑之后,只怕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正愁缺个带路之人。不想竟有此等美事,这两个扶桑人竟会自投罗网,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萧爻问道:“你们还认得我?”那二人没再说话,但之前说的‘是你’这两个字已然败露无疑。
萧爻心中想:“能有什么扶桑人认得我呢?”思来想去,所见过面的扶桑人大致只有这样几个,与柳生十二郎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在秋瞑居已与他交过手,他自然认得。但柳生十二郎是个老头,眼前两人声音并不苍老,绝非柳生十二郎。另外便是纪诗嫣,纪诗嫣却是女子,眼前二人均是男子。再有便是柳生石雄和柳生十二郎的弟子。如此推求下来,眼前两人定是柳生十二郎的徒弟。
萧爻心道:“柳生十二郎的徒弟来到这里,那他本人必然在附近不远之处。莫非天助我也,让我今天得报大仇?”想到此处,他激动不已,出招越发猛烈,掌风呼呼,威力陡增。
那二人凝神应战,萧爻加强掌力之后,那二人只有防守的份,很难攻出一招。
萧爻看了二人刀招,破绽极多。只因二人联手,相互配合,攻左边一人,右边一人便会上前援手,攻右边一人也是如此。因此虽已瞧出对方破绽,却也无法一招致胜。
萧爻与二人交手三十多招后,发觉左边一人刀法较差。猛喝一声,向左边一人连进三掌,迫使那人接连倒退三步,右边一人果然挥刀来援。
萧爻对右边那人不予理睬,假装是没有看到,却将后背卖出一个大破绽。
右边那人双眼一亮。心道:“这小贼顾头不顾尾,可不是便宜我吗?杀了他,正好为扶桑除去一害。”他生怕被萧爻听出声响,将刀使得极是轻缓,不发出半点声息,悄悄地偷袭萧爻的后背。左边那人则全力缠住萧爻,生怕萧爻察觉,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萧爻待右前方那人靠近之时,向前拍出一掌,这一掌用了成力道,虽不是击中那人的要害部位,却将他震退数步。陡然转身,右边那人的刀锋已掠向腰际。
萧爻微微一让,避过刀锋,迅捷地伸手往前一抓。正好抓住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柠,咔嚓一声,手腕断折,当的一声,那人手中的刀落到地上。那人痛得满头大汗,眼里涌出泪水。但他紧咬牙关,始终不发出痛苦哀嚎之声。
萧爻心道:“倒也算条汉子。”却没想到那汉子是生怕一叫出口,惊动周家堡众人,才强忍剧痛。
身后那人急砍了过来,萧爻放开前面那人的手,转身再斗。那师弟却道:“这小贼狡诈无比,师兄你快走!”
被萧爻柠断手腕的人捂着断腕,向北面的山林里奔逃。
萧爻喝道:“想走,可没那么容易。”发足追上前去。另一人叫道:“不要伤我师兄!”跟在萧爻身后,发足疾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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