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替他取一个绰号——”罗茜凑近了些,“‘小丑’如何?”
“完全同意。”
“小丑”走了过来。他的身边跟着歪瓜裂枣、敞胸露乳的随从,其中唯一的一名帅小伙也是举止轻佻,冲着罗茜吹起口哨。
“小姐,我想你一定拥有如火一般的热情。”他抢在“小丑”前头首先开口,仿佛他才是马戏团的台柱子。他不屑地扫了李察一眼,“他能满足你吗?”
罗茜双手抱胸,“你认为呢?”
“当然要比比才知道。”
“比?”罗茜偏着头,“我看不用了。我有更好的方法。”
对方不伦不类的半躬身体,“乐意听你的吩咐。”
“这样——”罗茜用食指挠着下巴,“抬起头看着我。”
轻浮的帅小伙依言照办,同时他的嘴里不断往外冒着没有半句重复的奉承及甜言蜜语。
“看看,你要是能像他一样会吹捧女人……”罗茜低声对李察说,“我们的东方小姐一定逃不出你的掌心。”
要是那么容易,她在抵达艾音布洛的路上就会丧失一切。“法师小姐也是?”他问。
她巧妙地将问题又推还给了他。“你说呢?”
没等李察再次开口,昂首挺胸的艾伦随从便已开始催促。“需要我做什么?”他的脸上始终挂着虚假的笑容,就像阳光下的阴影。一眼就能将其看穿。
“没什么,只是保持现在这样就好——”顽皮的女孩忽然叹息一声,“可惜我没法变出一面镜子。只能寄希望于你腰间的剑和两腿间的剑一样快。”
艾伦?赫特和他那些三教九流的随从恶劣地轰然大笑。但很快他们统统笑不出声了。
“——能保得住你那张英俊的脸。”
赤色火焰像是一头猛兽一口咬住了他的脑袋。他凄厉的惨叫像是夜半时分的凶狼,但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他就因为无法忍受剧痛而昏迷。当火焰退去,他的脸已像是一块焦炭。他还活着,却比死亡更加痛苦。
他们心有余悸地看着拍着手不以为然的罗茜,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她。
“我有做错什么吗?”她故作茫然无知。
“他、他是应该受到些教训。”“小丑”先生结结巴巴地开了口,“李察先生。”他向李察抱以求助的眼光。
“我答应过的事一定办到。”他不记得曾答应过他,只是说了“容他考虑”。
可是就在艾伦?赫特心中大定的时候,罗茜插了进来。“等等。”她说,“我已经向你展示了我的实力,你的酬金难道不应该更高些吗?”
艾伦?赫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躲得远远的那群鸡鸣狗盗之辈。“这,”他面露为难之色,“我们可以私下商量……”
“除了你想要得到的东西。其他的任何物品,我们都要分得一半。”“小丑”瞪大了眼睛,一脸肉疼之色。他张开嘴试图反驳,但脸如黑炭的家伙的呻吟仍在耳边回荡。他强迫自己将苦水咽了进去。“除此之外——”
“还……还有?”
“除此之外,你还要另付一千金币作为我们的酬劳。”
“什么!”他大叫起来。
罗茜轻哼一声。“你比我更加吝啬。”他远不及你,李察认为。“我们为何不呆在温暖舒适的家里,而来到这个鬼地方?当然是为了足够的回报。难道你觉得人人都长着一副猪脑子吗?”少女扫了艾伦?赫特一眼,“来这里只是为了学肥胖的野猪一样在烂泥塘里打滚?”
“小丑”的智商如野猪般愚蠢,他甚至没能听出罗茜的明嘲暗讽。他哑口无言,在少女的强势进攻之下疲于应付,只能连连点头应是。
“还有最后一个要求。”李察最后说道,“我们要单独行动。”
“没错。”罗茜恶狠狠地说,“让你的马戏团成员都见鬼去吧!”
他们故意晚了几天才离开营地。但是营地里仍有大批耐心十足的冒险者,他们仍在等待时机。有如观看鹬蚌相争的渔翁,打算坐享其成。他们成群结队,各为其主,彼此互相敌视,像是争夺母鹿的发情雄鹿。继续呆着已不是明智之举。
他们吃过早餐后立即出发,沿着先行者的足迹深入湿地已有十里地——及踝的泥水已将先行者的足迹统统掩盖。
此时正值正午,却有一片不肯消散的迷雾屏障阻拦了他们前进的脚步。
李察查看手中的地图,“从这里走。”他指着前方。手指的方向是交错相拥的树枝与藤蔓。长长的气根从两三米高的地方垂到湿泥地里,构成了难以逾越的庞大牢笼迷宫。他们前后左右的景色毫无差别。他无奈地放下手臂,将地图塞到背包中。“希望太阳能很快出现。”
“与其期待天公作美,”陆月舞手里握着一把砍刀,斩断拦路的气根慢慢向前推进。“还不如祈祷我们能赶在涨潮前离开这里。”
没人想被困在水牢里淹死。李察放弃了寻找捷径的想法,老老实实地操起砍刀接替了陆月舞的工作。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干的活。
“我可以帮忙。”罗茜说。她身穿皮甲,一路未曾落后半步。
“用火?”李察使劲摇了摇头,“我们会被烧死。”
“我很想爽快地发泄一通,”罗茜无不苦恼地说,“但谁让我还有更好的方法呢。”
她拾起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小截枯枝,一边轻声吟唱咒语,一边用枯枝在水面画了一个圈。“画水为牢”么?李察心想。只见她把枯枝放在了渐渐消散的水圈之中。当咒语完成之时,树枝像是指针一样转动,最后牢牢地指向一个方向。
“指北术。”她扬起眉毛,束成马尾的长发像是小马驹甩动的尾巴。“我们的方向错了。”
当他们走出红树林时,已临近黄昏。同树根的搏斗耗去了他们全部的力气。他们强打精神寻了一处避风的岩石,借助魔法草草升起了篝火,便用斗篷裹紧身体互相挨靠着沉沉睡去。他们每一个人都睡得死死的,连夜晚狼群靠近也未曾惊醒。幸运的是,狼群似乎已经填饱了肚子,对杀死睡眠中的人类不抱兴趣。
天色渐亮,第一缕晨曦透过林间的间隙泼洒进来,他们从不安稳的睡眠中醒来。
“下一次我来守夜。”
狼群的脚印密布四周,令李察心有余悸。
“我们轮着来。”陆月舞说。
“多此一举。”罗茜嘀咕了一声。
“什么?”
“我不会参与其中。”她理直气壮,“我需要冥想。”
退去不久的风暴潮淹没陆地,刮倒树木,掀起泥土,呈现出来的是一幕灾难后的场景。但是与此时他们眼前的情景比起来,那就像是一出低俗歌剧里拙劣的布景一样令人毫无感觉。
他们在距离夜晚宿营地一里外的地方遇见了第一具尸体。
尸体悬挂在死树的枝杈底下。那颗树是被暴风折断的,树干已被疯长的青苔爬满。乌鸦正在啄他的脸,狼群享用过他垂在地上的腿部。胸部以下只剩骨头和破布……外加一只被嚼过的鞋子,半埋在土壤中。
“他是怎么死的?”罗茜表情平静地问。
李察得先稳一稳才敢看。死尸有一张毛茸茸的脸,呈现出可怕的灰绿色。他的眼睛突出,颧骨高耸,嘴巴一直咧到耳朵边,一对犬牙足有五公分。
陆月舞的靠近赶走了恬噪的乌鸦。
“兽人?”她不怎么确定。
“这里怎么会有兽人出没。”李察不太相信,“传言兽人的家园位于另一个星球,只有法师才能将它们召唤到此。”
往前两百码,他们发现了第二具尸体。食腐动物将他拖了下来,遗骸散落一地,上方有根破烂的绳圈挂在榆树枝杈上。一件粗糙的魔法物品躺在草丛里——那是一顶强化皮盔,里面还有死人的头颅,蛆虫在眼窝与大脑之间钻来钻去。
“炼金术士的东西。”李察断言,“不是所有法师都如罗茜般‘另类’。”
“承蒙夸奖。”她不痛不痒地哼了声,“你抱着那顶头盔,晚上是想和他一起睡吗?”
“死灵法师会很乐意,”李察将皮盔扔回草丛,“我还是算了。”
再往后,每两百码都会遇到死尸。他们悬在树上,像是狗尾巴草一样晃来晃去。他们穿着灰色、蓝色,或是褐色的皮甲,上面或多或少都有魔法加工的迹象。他们同样面目可怖,状似兽人——他们都因为超剂量服用药剂而死。在不远的地方,空的药剂瓶散落一地。
但他们并不是死尸的全部。还有更多的人死在不远的地方。从他们的穿着打扮看,他们都是雇佣兵,自诩为赏金猎人的投机者。他们死于弓箭,弩矢,刀剑及魔法。其中魔法在收割生命的效率排行榜上占据第一。
“挂在树上的、死后也受尽折磨的——”罗茜最终说出了他们全都意识到的事:“都是炼金术士。”
对李察而言,他们是谁远不如谁吊死了他们来得重要。
再往前,树木逐渐稀疏,尸体却还那么多。森林变成行刑场。密密麻麻的乌鸦和秃鹫尖叫着从尸体上飞起,等他们过去,又重新落下。这是警示。李察意识到。
“我们应该得往回走,重新选一条路。”陆月舞一贯谨慎。
“等走回去天已经黑了!”罗茜叫道,“我们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天!不就是些死尸吗?如果死者苏生,那就全部烧掉。”
“你有想过吗?这么多人,”陆月舞用手指把周围的死尸都圈了进去。“还有他们的护卫、追随者……足有三十人之多。他们全都死在这里,被吊在树上,扔在草丛里。而他们的敌人呢?可曾见到?这是一场一边倒的杀戮,雪黎?罗茜。”
“该死,要不叫我雪黎,要不就叫我罗茜。”她咕哝着。
陆月舞没有理会她无力地辩诉,接着说道,“而我们呢?我们只有三人。我们能敌得过对方的刀剑,弩矢还有魔法吗?”
“他们都是冲着炼金术士去。”罗茜恼火地扯着头发,“究竟是谁和你有这么深的仇恨,即使死后也惨遭虐待?嗯?李察?”
他们在死尸的注视中已经停留太久了。
李察环视绞刑架上的炼金术士们,看着他们腐烂的,被啄得稀烂的脸,心中的不安日益增加。他们比墓地里的食尸鬼更加令人胆寒。那些从眼窝中脱落的眼珠比不愿超脱的幽灵诉说着更加悲惨的冤屈。炼金术士的死敌。他默念着,忽然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名字从他的记忆深处冒了出来,一瞬间便让他感到手脚冰冷,仿若有一柄利剑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退回去!”李察急促不安地说。他的声音嘶哑如沙,又像是指甲划在玻璃上尖锐。他从不知道自己会发出如此难听的声音。沉闷的低吼声打破了林间诡谲的死寂,吓坏了安静吞咽食物的禽鸟。“别耽误!马上!”
李察对罗茜的询问充耳不闻,他的脚步渐渐加快。很快,少女们为了跟上他不得不开始奔跑。直到他们气喘吁吁,无以为继才放缓脚步。但他们已经远离了那片修罗场。
罗茜靠在树干上剧烈喘息着,她的红发已被汗水浸湿,紧贴脸颊。“你发什么神经?”她胡乱地抹了把嘴巴,将空水壶扔到一旁。“吓坏脑子了吗?”她没好气地说。
李察回头望着有如墓园一样被死亡笼罩的森林,艰难地咽下唾沫。“我想,”他说,“我知道杀死他们的是什么人了。”
“是谁?”
“黑色晨曦。”
这座神殿饱经侵蚀,树丛与藤蔓将残垣断壁纳入自己的地盘。祭台早已消失不见,而曾经竖立的石像也斑驳不清,碎裂成无数块,散落四周。他们甚至没法辨认神殿曾经的主人。
他们沿着先行者踏出的道路向神殿内走去。在杂草纵横的庭院里,一个通往地下的洞口有如张开的巨蟒的嘴巴,而潮湿的甬道就像是蛇腹。陆月舞首先跳了下去,落在又一片滑溜的泥地里。罗茜紧随其后,一边咒骂着潮湿闷热的环境,甩掉皮靴上的淤泥,一边召唤出一枚照明的光球。李察则落在最后,持剑殿后。
他们比预定时间又迟到了几天,想必前方大多的障碍已经扫清,抢先进入的逐利者已然深入地底之下,在深邃广阔又不见天日的迷宫里打着旋。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加快脚步,每向前一步也是警惕万分。只因“小丑”告知的寥寥数语里描述了这处遗迹的庞大与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