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低沉的咆哮,像是被折损了自尊般愤怒地大吼。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毫无章法地挥舞起了拳头。“刷”的一声,长剑出鞘,带起一片耀眼的光华,四周忽然变得鸦雀无声。“剑比话更管用,对吗?”剑刃指着那男人的咽喉。
“你、你想怎么样?”船工的头上流下冷汗,将砖尘密布的脸上画下了一道道沟壑。
“告诉我怎么去码头?”
“就这样?”他依然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就这样。我骗你做什么。”李察没耐心地说道,“还有,回头好好看看,那女人已经不见了。”
人群中忽然飞出一块石头,“咔嗒”一声落在石板路上。第二块继而飞出,呼啸着掠过李察的肩膀。炼金术士绷紧身子,抬起双手,迅速比了个手势。人群鼓噪起来,石块变得愈加密集。但法印保护了他。仿佛一面无形的墙壁,将飞来之物纷纷挡开。
“够了!”李察大吼,“见他妈的鬼,给我住手!”
人群仿佛惊涛骇浪般咆哮起来,但石块不再掷出。明明灭灭的长剑给了他巨大的震慑,当然也少不了他施展的魔法。“告诉我该往哪走,我受够你们了。”李察对那船工说。
“朝西边走,白魔鬼。”那个男人开了口,眼中仍然带着仇视。“但别想我会向你道歉。”
“我根本就没指望过,也对你的歉意没有任何期待。”
炼金术士手握长剑离开这是非之地。一路上都有黑鬼跟随,其中不乏蠢蠢欲动的窃贼或者打手。难道他们还想试试自己的身手,为之前的女人出口恶气?他可不认为对方有那么好心。
果不其然,经过一条无人的小巷的时候,两个黑鬼一前一后地朝他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瘦长的家伙满嘴喷粪。“嘿,白魔鬼,说的就是你。”那人叫道,“停下来,别再往前走了。你这个耳朵里塞满狗屎的臭虫,听见了吗?”
李察冷笑着转过头来,“我以为你说的是畜生话。”他掏了掏耳朵,看着阻止他的两个家伙。一个瘦长的黑鬼,一个壮硕如小山,仿佛一头肥猪。
“该死的贱货,闭上你那舔别人狗屎的嘴巴。”“肥猪”闷声闷气地叫道,“放下你的剑,然后把钱交出来。”
李察忍不住笑了,“凭什么?”他上下打量着他们,“凭你们的拳头,还是你们觉得光用贪婪的眼神就可以杀了我?”
“凭这个!”那瘦长黑鬼从腰带上拽住一把窄刃的短小匕首,恶狠狠地说,“别逼我们动手,否则你就别想回去了。”
“那我们就走着瞧好了,看谁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那个瘦长黑鬼尖叫着冲了上来,就像是被人踩中了尾巴嘶嘶直叫的老鼠。匕首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李察举剑回击,将其逼了回去,但那头“肥猪”冲了过来,撞翻一个货摊,自己则踩着满地的鱼鳞来了个黑虎掏心。
他的速度太慢了。“肥猪”甚至没反应过来,他脸上的表情仅仅露出一丝惊慌,炼金术士的长剑便刺穿了他的腹部。他想要还击时又挨了刺中脖颈的一击,伤口就在耳朵的下方。剑刃翻出了一滩恶心的黄色脂肪。“肥猪”摇摇晃晃地踏四步,砰然倒进一辆送鱼的货车中,撞得车轮转动起来。接着,他从那堆滑溜溜的货物上滚下,摔在红砖路上,身上沾满银亮的鱼鳞。
瘦长黑鬼从货摊边跳开,从倒地的“肥猪”头顶越过。他没能砍中炼金术士,又再度跳开。然而炼金术士的回剑太快也太准,他甚至没感觉到:当他企图再度进攻时,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了。匕首从他手中滑落,他手肘下的肌腱已被割断。“你等着……”他艰难地抬起眼睛说道,“老大不会放过你的。”
“老大?让他去死吧,或者自己干自己去,别他妈来烦我了。”炼金术士冷笑着说,“否则我一定会把他的脑袋当球踢。啊,我忘记了,你没法转达了。”
瘦长的黑鬼跪倒在地,摇摇头,不断重复着起身与倒下的过程。最终他的头垂落下去,在破破烂烂的货摊和集市货物之间,在散落的鱼儿和牡蛎之间,他的身体沉浸在不断涌出的红色液体里。
炼金术士走进码头。
他一路避开马车和木桶,在狭窄的路边,仿佛蜂巢板嗡嗡作响的人群纷纷安静下来,每一个黑鬼对他抱以之前那些个奇特、蔑视、嘲弄、恶意的眼光。这一次炼金术士目不斜视,他避让开地上热气腾腾的马粪,深深浅浅的水洼,忍受着恶臭与汗味,挤进码头贩卖货物的广场。
无数的黑鬼在贩卖货物,有一些正是他急需的东西。一些很贵,一些很便宜。他同黑鬼们讨价还价,但多半换来的都是概不还价的拒绝。他抽动长剑,让锋利的剑刃闪现,通常都会让这些家伙老实下来。
“嘿!看那儿!”一个黑鬼忽然对李察面前的摊主说道,“快过去,看看码头上。”
“怎么了?”摊主问,同时小心翼翼地瞥了李察一眼。“我有客人要招呼。”
“什么客人白魔鬼!”
李察抬起眼,打量了那人一眼,一个普普通通,平淡无奇的瓦利亚人,眼中带着惊讶和尴尬,自然也少不了些微的不安。
那人难看地挤出笑容,“原来你已经接待了他们”
“什么意思?”摊主问。
“来了一艘大船。”那人说,“上面,上面都是白魔鬼。”
还有谁会来这里?就炼金术士所知,西大陆很少有商船往来此处,这里远比海的对面排外,所以就算是商船的船员也通常是雇佣瓦利亚人。
李察放下了手中的一根海狗牙,对那个人说,“带我去看看。”
那人一脸惊慌,“您、您说什么?”
“带我去看看。”他不得不重复,“我跟他们不是一起的。”
凑热闹的人数众多,他们几乎挤不进去。堵塞住鼻子的汗臭让人恶心。“让让,让让。”带路的那人不断推挤着,但他太瘦小了,只能被推得跌跌撞撞。
炼金术士决定自己来。
他拍了拍前面那人的肩,“让我过去,黑鬼。”他说着,让自己看上去凶神恶煞。虽然他觉得装的不像,但效果挺好。“白魔鬼!”黑鬼们惊讶的叫道,仿佛躲避瘟疫般的接连让开。管他的,李察心想,只要让了他就好。
挤过人墙,李察已经能看清那人口中“一艘大船”的模样。那是一艘三桅大帆船。此时船帆已经降了下来,只剩下露出光秃秃的桅杆。船体倾斜着,左舷上方破了一个洞,甲板上的一间舱室全然失了踪,只有断裂的木板大大咧咧的刺向天空。在船长室的上方,悬挂着一面方形旗帜……等等……李察揉了揉眼睛……那是千面手的旗帜。一只漆黑的大手。
她来自艾音布洛!
李察跳下木桶,莽撞地推开了人群。在码头边缘,一个士兵拦住了他,“白魔鬼?”他惊讶的低呼,“你和他们一起的?”
激动让他出言不逊,“见鬼的,你看见我从上面下来吗?”
“注意你的言行,白魔鬼。”那士兵横起长戟,“否则监狱在等着你。”
“让我上去。”
“不行,没有队长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随意上下。”
炼金术士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李察指着千面手的大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别命令我。”士兵恼火地用长戟捶打地面。
“好吧,那你行行好,告诉我。”
士兵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在这儿的。但是,既然你也是白魔鬼,那告诉你应该也无妨。”他朝船上望了一眼,像是在确定他的队长没有注意到这里。“我们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但是你也瞧见了,她被人攻击了。”
“我的眼睛没瞎。”
士兵横了他一眼,“她是刚才出现在这里的,没有任何许可,更加没受到邀请。所以,出于安全考虑,在彻底检查之前,所有人都不得登上他。你更加如此。白魔鬼,谁知道会不会因为你们的缘故给我们带来灾难。”他啐了口唾沫,“好了,我说完了,赶快滚开。”
李察的双腿像是扎了根,“是谁攻击了她?”
“我又不是能预言的瞎眼老妖婆。”士兵讥笑着瞥了他一眼,“沙漠之母在上,只有她知道。也许正是那些水手口中的怪物吧。”
列奥岛民?八爪章鱼?被他们盯上的家伙似乎没有活口。
“你确定上面还有人?”
“废话。没有人,这艘船怎么能稳稳当当驶进港口,还在这里停靠下来。”船的甲板上传来脚步声,士兵不耐烦地催促起来,“好了,别再问了。赶快走,否则队长瞧见了,你就死定了。”
“我得上去看看。”李察说。
“不行,喂,站住!该死的白魔鬼!”
士兵没能拦住他。炼金术士拨开对方的长戟,冲了过去。一个头上扎着布巾的士兵从船梯上走了下来,一面撞上了他。
“白魔鬼?”那人第一反应便是去拔腰间的佩剑,“见鬼的,怎么不拦住他!”他大叫了起来,“站住,不管你是谁,你不准上去!”
他穿着稍微精致些的皮甲,手中弯刀也更加锋利。他就是队长。“让我过去。”炼金术士与对方对峙着。
“滚回去,否则我就把你扔下地牢。”
“让我过去。”他再次重复,并且从腰带里拽出一块黑铁腰牌,毫不客气的塞到对方手中,“我有它,好好看看。有它就行了,对吧?”
对方盯着黑漆漆的铁腰牌,上面写着瓦利亚人的文字。队长一脸诧异,他的样子像是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你……这……这是怎么得来的?”
“这你管不着,我只想知道,我能不能上去。”
“当然可以。”队长带着一丝恼怒说,“但是……”
“你不懂白魔鬼的语言。”炼金术士一针见血的指出,“但我懂得瓦利亚语。”他看着对方,“你不想弄明白发生什么了吗?”
李察爬上绳梯,跳上了甲板。这里比在码头上看见的更破烂,到处都是破洞和断裂的木茬,就连尚算完好的地方也长满了苔藓,缝隙处长满海草。仿佛是刚从海底打捞出来的沉船。他的担心也许成了真。他所见到的东西都和那只八爪章鱼的手段极为相似。
“他们在哪?”李察询问跟上来的队长。
“船舱里面。”队长鄙夷地回答,“我的人在看着他们。我怕的就是他们同你一样,横冲直撞,大喊大叫,破坏规矩。”
“坚守规矩你们都得死。”李察恼怒地冲他吼道。他奔向船舱。
队长在他身后饱含怒气的叫道,“你什么意思?”
“见鬼,让他们出来晒晒太阳,如果不想让他们变成怪物杀了你们的话。”
“你说什么?”他吃了一惊。
“我说那头八爪章鱼,你不会没听说过。”李察冷笑着说,“他们都是真的!”
炼金术士冲进船舱,队长带着惊疑和不安挥退了试图阻挡的士兵。“他们就在这里面?”李察指着紧闭的房门询问。得到队长肯定的回答之后,李察一脚踹开了门。他发现,待在里面的竟然是他熟悉的家伙。
“布兰德?”
“赛拉斯廷李察。”就炼金术士看来,对方好像没多少喜悦之情。“真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你。我快怀疑我们是不是回到了艾音布洛。”
狭窄的舱室里堆放着木桶和箱子,破碎的杂物堆在角落。一盏油灯挂在头顶的船板上,散发昏暗的亮光。低矮的房间里,所有人都挤在一起,他们浑身被海水或是被闷出的汗水浸湿,衣裳湿嗒嗒的贴在身上,脸色苍白,透着死灰般的模样。他们疲惫不堪,多数都躺在地上像是彻底睡死过去,不时发出一两声难受的呻吟,无意识地抽搐几下。
炼金术士收回打量的视线,“我也没想到,我以为会是别的人。”他朝对方走近几步,“但我完全没料到,不仅是千面手,更是会遇到你们。”
“世界真是太小了。你也是阴魂不散。”
炼金术士皱起眉头。他不明白对方对他的恶意从何而来,始终恶语相向,布兰德脸上的敌视显而易见,带着厌恶和数之不尽的嘲讽,一句接着一句。
就连一旁的队长也忍不住出声询问,“他是你的敌人吗,白魔鬼?”队长冷笑着说,“如果是,你应该离开了,把他交给我们处理。别让你的善心泛滥,给我们带来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