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二把血气方刚,就如一粒沙子,掉进了京城细粉细面里,哪能不与那些霸爷、地坯流氓、小混混们发生点摩擦?
小到斗嘴斗法,大到动手动拳。
“你谁呀你,敢跟爷斗嘴,还要不要命了?”
“你个小老土帽,敢在天桥一带跟爷这么说话,想找死呀!”
“怎么着,想动手,是吧!以为爷会怕你!”
“等着,爷日后跟你算账。”
“呦呵,有种的,敢爷讲理了都。你毛硬了。”
一开始,左二把尽量让着他们,后来,慢慢地也就不让他们,敢跟他们争理论长短了。
其次,北京的胡同和四合院,常令左二把迷惑愣怔。
“爹,看着那些胡同,我就晕头转向。”
“那是你转得少,转得多了,见得多了,自然也就熟悉了。”
刚来两天,左二把不敢出门,一看见那些胡同就晕眩,好像迷宫一样,最容易迷失自己。所以,只好老实地待在家里。有生意的时候,帮父亲料理料理;没生意的时候,除了练一会功夫,便搬个凳子,两眼干瞪着发旧褪色油漆剥落的门扇上两幅对联发呆。
“爹,您说那些个四合院,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呀?”
“还不是正屋,东西屋,还有南房,里面一般住着一大家子。”
这个时候,左二把的心神,便向那些四合院漫无边际地铺了过去。他左看右看。
“看出点什么门道没有?和咱们家乡的农家小院比一比,有何不同?看看你能说出些什么道道。”
“怎么说呢,确实是比咱家乡的农家小院,多了几份精致,多了几份祥和,多了几份紧致,还多了些什么,我一时也说不上来。”
“你说不出来的那一部分,就是文化。”
“文化?”其实,左二把哪里知道,这说不上来的东西便是文化。
“对。文化。你好好地琢磨琢磨。是不是?”
左二把不停地琢磨父亲的话,再看那些四合院,感受它与家乡小院的不同,唇齿之间,就像咀嚼着一枚青橄榄,越嚼越有味儿。
“爹,您说得对,那说不出来的部分还就叫文化。”
“喜欢这里吗?喜欢这京城吗?”
“喜欢是喜欢,就是好像不是自己的。”
“那当然,你是乡下来的孩子,这偌大的京城,本来就不是属于咱们的。咱们的根在乡下。这时候,你可能就会明白,爹为何要在你离京时,给你定一门亲事。”
“咱们终究是要回去的。这儿不是我们的家。”
“对。”
忽然有一天,左二把忽然觉得自己开始厌恶这片天空了,她的慷慨,她浓郁的闲散味儿,化作根根银针,生生地刺痛左二把的心。
这种感觉是在他受了好几次白眼,几声喝斥之后,慢慢升腾在心上的。
抬望眼,一只大花猫正懒洋洋地卧在对面四合院的正屋上,眯缝着眼,用斜睨的目光,盯住忙着在地上啄食的麻雀。
“去,你也来讨厌!”
左二把拾起一块木头楔子,狠狠地向那只猫砸去。
麻雀胆小,受不住惊吓,扑棱棱飞走了。
“嗖——”
那只猫怒目圆睁,狠狠地瞪一眼左二把,窜跑了。
“咯——”
“咯——”
“咯——”
头顶上,吹着哨音的鸽群,悠悠地在天空飞过,洒下一串串忽短忽长的哨音。
生意的清淡,语言上的障碍,强烈的思乡之情,汇聚而成一种说不出滋味的烦闷,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左二把。
“你要实在闷得慌,附近有杂耍的,说书的,唱戏的,你可以到那里溜溜。”
父亲告诉他。
果然,溜到附近,杂耍的,说书的,听戏的人圈子,围了一个又一个,远的热闹不能凑,这近处的红火,总得让他过过耳瘾,饱饱眼福吧!
“老伯,您能帮我看会儿摊子吗?”
左二把把自家摊子交待给邻家老伯。
“要是生意来了,我又不晓你家的生意,咋办?”
“反正生意又不怎么多。不碍事的。”
“你是新到京城里来的吧?看着你就新鲜一切。”
“嗯。”
“去吧。看看去吧。”
于是,左二把瞒了父亲,壮了胆子,钻进了戏园、茶棚,看有钱人吃喝博弈,听戏唱曲。
一些手把式们,将各种干鲜果品包成小包,用手扔接,在空中传递,饿了品小吃,渴了喝大碗茶,坐在那些有钱人的后面,踮着二郎腿,眯起眼听生旦净末丑们咿咿呀呀,不亦乐乎!
“请问您哪,他这唱得是什么戏啊?”
“《定风波》呀。”
“俺不是说它的剧目,俺是说它的戏种。”
“国粹,京剧呀。”
“哦,还不如俺们的山西梆子好听呢。”
左二把嘀咕着说。
“没文化,土老帽。”
往往又会遭一两回白眼。
怎么,不是吗,他总觉得这里人人乐听的京呀子,不如家乡的梆子腔好听,有劲道,不如祁县、太谷、平遥的跌杂则,秧歌好听,听着叫人过瘾。
“哎呀,这木偶戏好玩,还是看看这木偶戏吧。”
左二把又去看木偶戏。
耍木偶戏的艺人们乐于出售自己的家当,三下两下便搭起一个小房子,外面用彩漆的木板或彩布遮盖,他们边说边唱,手里耍着木偶,以此招徕看客。孩子们是最多的看客,他们最喜欢的是“猪八戒背媳妇”,最逗人的便是那猪八戒了。
左二把也跟着一群孩子们笑了,但笑过之后,又甚觉无聊。
“怎么不出去看了?你不是爱看木偶戏吗?”
“太没意思了,真是无聊。”
“你再想想,还有什么不是无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