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二把确实是在慢慢熬,他听取父亲的教导,每日兢兢业业,早起晚睡,勤学生意,苦练武功。
冬天,京城的夜来得出奇的早。
晌午饭后,天坛西门外的天桥一带,腹地宽敞,冬日暖阳照射得比其他地方略显长些。
天气晴朗无风时,这里会聚集很多人,练练拳,耍杂技,卖小吃,小摊小贩,见缝插针,也勤于往来穿梭,一来挣俩小钱,二来活动筋骨,抵御寒气。一来二往,人越聚越多,三教九流,几成闹市。
左二把有时也来这儿看人家耍拳。
耍拳人自然爱看人耍拳。这也难怪。
这天,左二把知道父亲叫祁县回乡大掌柜捎家信,很快就回来。他叫隔壁邻家看好铺面,自己打算在天桥广场上打一会儿拳,便去剃头。
快进年关,人们都讲究,“有钱没钱,剃头过年”。
他自然也不例外。
这是父亲早就嘱咐好了他的:“趁剃头铺里,还不是人挤人之时,先把自己的身首修理干净了,好过年。”
“听爹的,我一会儿便去。”
夕阳斜照。
寒意直侵人的肌肤。
“快闪开——”
“快闪开——”
“不想活命了!”
左二把正往天桥方向走,忽听得人声吵杂,行人急避道路两旁。
“得得得——”
“得得得——”
“得得得——得得得——”
伴随着一串串急促的马蹄声,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马上坐着一位官府打扮的人,双手勒缰,两眼直盯前方,只顾打马飞奔,对还未躲避开的行人根本不管不顾。
人们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有来不及提取的挑担,差点将马腿绊倒。
有一个小姑娘手里抱着一把二胡,像是卖唱的,避之不及,眼看就要被飞马踏伤,死于非命。
“哎呀,那小姑娘想必是死定了!”
善良的人们无可奈何,只有惊叫和跌足叹惜的份儿,有胆小的干脆吓得闭上了眼,不忍目睹惨剧。
“嗖嗖嗖——”
“吁——”
左二把想都没来得多想,人像箭一般冲了过去,伸手就拦那匹受了惊的马。
也许,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广场边缘,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半蹲半蹴在一块花岗岩石上,见此情景,急得站了起来。他见左二把冲了上去,两手紧紧攥成拳头,白须白眉根根都乍了起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左二把一个箭步冲到马前,急伸大手,一把抓住缰绳,大喝一声“呔,停下——”,同时,双手较力,用力猛压,惊马倒是被拖住了。
“嘶——”马儿昂着头长嘶,显然是受了惊吓。
左二把眼疾腿快,一下子钻到马肚子底下。
但由于惯性原因,左二把被拖着擦地走了十来步。
路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马步停住,左二把一个鹞子翻身,从马肚子下站起来,将马头摁在了地上。
小姑娘终于得救了。
“啪!”
骑马人却被马向前俯冲强大的惯性力甩出了老远。
花岗岩石上的白发老者,轻轻吁了口气,依然半蹲半蹴下来,两眼依然紧紧盯着左二把的一举一动。
“咦,这不是‘十三霸’之首,名唤楚兆坤的吗?”
“这人一向横行霸道惯了。”
“要不是这个壮士,那个小姑娘就没救了。”
原来,被摔出去的人是天桥一带有名的“十三霸”之首,名唤楚兆坤。这个楚兆坤也非等闲这辈,他凭着出众的剃头手艺,广交三教九流,与许多行业的霸首结盟拜把,划地为王,横行欺世,再加上练得一身好内家功夫,甚是了得。
只要是商人,哪行都得与官家攀点关系,这样,社会地位才能牢固。
楚兆坤因多年为一位王爷老老少少剃头,眼热武官,今年年关前剃头时,遂在王爷跟前小心翼翼提及,王爷便轻而易举为他谋得了一份武捐生的官职。
得官自然荣耀。
哪怕就是从家到剃头铺的路上,也得炫耀炫耀。可得意最易忘形。
楚兆坤本想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想不到被一毛头小子拦马出了丑。这个脸面如何才能挽回!
只见他一个鲤鱼打铤,从地上站起来,抖抖锦袍,蹬蹬蹬,走到左二把面前。
“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管爷的好事。”
左二把也不答话。
“我看你就是欠揍的呢。”
楚兆坤伸出一只手,抓住左二把领口,挥拳就上。
左二把身子一锉,从楚兆坤的手下挣脱出来,将缰绳递给他。
“给,您的马。完璧归赵。”
向楚兆坤施了一礼,转过身,从容地将那位倒在地上发抖的小姑娘扶起。
“你……”
楚兆坤两腮通红,不知是急的冻的还是羞的,怔怔地看着左二把。
退到稍远处路两边的人们见险境已过,又潮水般地涌过来,对左二把的义举啧啧称赞。
“这是哪里来的小英雄?身手如此不凡?”
“要不是这位小后生,小姑娘可就没救了!哪里还能卖唱,照顾他年迈的爷爷!”
“好歹是一条人命呢。怎么能如此草菅人命!真是太不像话了。”
“五指伸出不一般长,人和人就是不一样!行恶的依然行恶,行善的自然有好报。”
众人议论纷纷。
楚兆坤也听到众人的议论,他感到羞愧难当。
这时候,路边花岗岩石上的白须白眉老人,站了起来,他看似年事已高,但鹤发童颜,两眼目光如电,脸膛红光发亮,一看便知是位内功极深的高人。他见左二把不卑不亢,敢于在强手面前伸张正义,而且更可贵的是胆识过人,臂力过人,禁不住暗自颔首点头。
楚兆坤本就羞愤难当,见势不妙,挺挺胸,壮壮胆,对左二把招招手,说,“小子,你过来。”
“大哥有何见教?”
左二把安慰一番小姑娘,转身就朝楚兆坤走过来,抱拳致歉。
“你是什么人?爷怎么从没见过你。”
楚兆坤走近两步,在与左二把相距一尺之遥时站定,对左二把的施礼,既不热衷,也不拒绝,表情十分淡然。
“天桥一带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去,大哥岂能一一见过。”
左二把不冷不热地说。
二人定定地凝视着对方,相互都能感知到对方的心跳和呼吸。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看清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是楚兆坤时,不禁后心“嗖嗖”直冒冷气,为左二把捏了一把汗,自己先溜走了。
溜走的是怕楚兆坤一胆认出自己,日后打击报复,为避是非,自然一走了之。
有胆大的,不知事由的,继续探头探脑地想看个究竟。
有起哄的,恨盼不得打将起来,拼个你死我活,瞅个热闹。
世上就偏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这楚兆坤是天桥地面“十三霸”之首,其内功深厚,仗势欺人已非一日之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左二把确实不知道这些。
“小子,你当大爷是谁?告诉你,爷今日让你一头,看爷明日如何收拾你!”
楚兆坤情知形势对自己不利,操着一口京片子话,对左二把直瞪眼睛。说完,从鼻子里哼一声,从地上拾起缰绳,大步而去。
左二把看着他的背影,嘿嘿一笑,心说:
“凭感觉,此事还没完,此人还会来找我作较量。但,来就来,没完就没完,谁怕谁!难道你践踏人命,我伸张正义,还怕你不成?再说,我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左二把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少年英雄,我看你还是躲躲吧。这人惹不得。”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不惹事,但事来也不怕,更不躲。”
左二把想到这儿,回身向众人抱拳施礼。
人们呢,见楚兆坤早走了,胆子正了,对左二把的英雄行为一齐拍手叫好。
“这少年英雄,谁啊?”
“没见过啊。”
“打哪来的?”
“不晓得。好像咱天桥原来没见这个人哪!”
左二把听得清楚,也不解释,他又冲众人抱抱拳,向他们微微一笑。看看天色已晚,摸摸自己的脑袋,忽然想起:
“不好,爹交待的事情,还没办好。”转身就要去剃头铺。
转念一想,心说,不就是个剃头嘛,明日再说。遂洒脱往回走。
一道白影,悄悄尾随至左氏车轴铺,恋恋隐入漫下来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