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练,又是五年。
五年里,左二把身上,倾尽了白眉道长的全部心血。而左二把也不负师傅所望,勤学苦练,将各项技能,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其实,左二把练到了什么程度,白眉道长最清楚。
而左二把越练越觉得自己不行。
这一天,早早地,左二把就被白眉道长叫到他的房间。
白眉师傅整日带徒习武,有时也常下山,十天半月不回来,有时半年一载不回来。回来又常闭门修炼。看起来师傅很忙,但师傅在忙些什么呢?左二把只能感知,不敢问。
此时的白眉师傅慈眉善目,笑意微微写在脸上,举手投足,谈话间,对左二把客气有加。
新来不久的一个小师弟,端来热腾腾的茶,分放在师傅与左二把面前,然后知趣地躬身而退。
白眉师傅一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下,左二把更窘了,更疑惑了,小心翼翼地坐在师傅面前。
白眉师傅开口了。他说:
“今天,我们说技击和功夫的话题。先说技击——”
“奇了怪了,我上山八年了,师傅从来都不跟我说技击之法,只教博爱心仁,今天-——”左二把心下疑惑。
“眉棱棱腿行行心窝窝。关键时刻,自家的性命要紧。”
白眉师傅说。
“徒儿记下了。”左二把表情坚毅,只管点头说道。
“再说武功的层次与境界。为师给你的《峨嵋道人拳歌》中有‘百折连腰尽无骨,一撒通身都是手。’武术技击的精要在‘变’。所谓‘无形之形,无式之式,以无限对有限,以无法对有法,皆在阴阳变化。所谓亦刚亦柔,亦虚亦实,有快有慢,有攻有守之法也。’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其五个层次分别是:有定招定法而取胜,谓之小乘;无定招定法,随机应变而取胜,谓之中乘;虽有众多之法而能够万法归一,使对手防不胜防,谓之大乘;举手投足,动静处中,以自身触觉之本能发力而取胜,谓之上乘。我们常常所说的‘炉火纯青、臻于至化’说的就是这个境界和层次。至于第五个层次,便是万法俱备,万法尽通,随心所欲而不落形迹,使对手如落千网,无从逃避,谓之最上乘。武林中修到这个境界的,千百年来寥若晨星。”
白眉师傅看似长篇大论,其实说得极其有层次。
“师傅,徒儿还差很多。”左二把说。
“为师知道,你的心早已下山去了。虽然为师要你修炼性情,但毕竟亲情难断,思乡心切。今日,吃过早饭,你就下山去吧!”
白眉道长吹了一口茶,尽量和颜悦色,极力显出平静。
左二把一惊,刚才听到师傅说他的心早已下山去了,犹如晴天霹雳在心上炸响。师傅的眼光多么锐利!自己心间的小小波动都逃不过他老人家的眼睛。下山,自己不是早早盼上了吗?可今天,从师傅口中蹦出这两个字,犹如利刀剜割自己的心!
“来,二把,为师的喂招,你来吃招,你来拆招,看师傅喂得快,还是你吃得快,拆得快。”
“徒儿怎敢跟师傅过招——”
“无妨,你一定要将平生所学,都使出来,为师的看你还有哪儿有不足之处。千万不敢藏着掖着。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好,来。”
白眉道长出招,快得犹如闪电,疾风,骤雨,飓风,令人眼花缭乱。
左二把吃招,拆招,其速度比师傅还快,快得像闪电瞬逝,像疾风掠过,像骤雨狂奔,像飓风袭卷,令人不是眼花缭乱,而是目不暇接。
“好,再来。”
“师傅承让。”
只见白眉道长的出招,慢得如老牛负重,如眠蛇交尾,如蜗牛爬行,如节虫蠕动。
原来,白眉道长又是在考验左二把的慢功与耐心。而这些的后面,都是对自我的控制力与把控能力。
“师傅,你慢,我左二把比师傅更慢,更有耐心,更能自我控制,更能自我掌控。”
左二把心里说。
只见左二把开始了慢功,他比老牛负重还要慢,但慢得轻灵,慢得从容;他比眠蛇交尾还要慢,但慢得优雅,慢得静谧;他比蜗牛爬行还要慢,但慢得有节奏有风气韵;他比节虫蠕动还要慢,但慢得内涵十足,显示出内功十分深厚的样子。
“好,师傅慢,想不到,你比师傅还要慢,慢不是滞,不是缰,不是死,不是不动,而是接近于静,动中有静,静中有动,是一种看不见的动,是一种看不见动的静。好!”
白眉道长对左二把的颖悟能力还是相当欣赏的。
这种颖悟能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潜能,就是一种天赋式的能力。它旦爆发出来,那是相当了不起的一种能量。这种能力,能随时随地幻化创造,而不拘泥于形,拘泥于师,更不拘泥于过去的自己。这也正是白眉师傅看重左二把的地方,器重左二把的地方。
“师傅谬赞。是徒儿在师傅的基础上做了调整,总而言之还是以师傅为标尺的,是徒儿站在师傅的肩膀上,瞭望了外面的世界。师傅才真正是武功上乘的人。”
左二谦虚地说。
“好,再来,咱师徒二人比试轻功——”
白眉道长真的是十分喜欢左二把,因为与他在一起,他感到自己也年轻了很多,左二把身上有一种难能可贵的活力,有一种不为一切所拘所役的创造力,有一种蓬勃向上的青春活力,这些都是白眉道长想要保留下来而不是刻意改变它的东西。
“师傅,还是别比了吧。师傅的心,二把明白,师傅所作所为,一切都是地二把。这份师恩,二把怎么能够忘记,怎么能够不铭记于心!”
白眉道长见左二把说到这个份儿上,也就止了步,坐了下来,他虽然活动了很多,却一点都不感到累。
“师傅!”左二把一下子跪爬在师傅脚下,抓住道袍的袍脚不放,大滴大滴的眼泪无声垂地。
“二把,别这样,长里搭凉篷,总有分别之时。再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白眉道长伸出枯瘦的两手,扶起左二把。
这时,白眉道长左腕上两个黑色疮疤,像两枚黑色的记忆黑子,一下冲进左二把记忆深处,又像被扔进平湖静水中的两枚石子,一下子荡起许多涟漪……
左二把看着它们,泪涕更加汹涌,往事如烟,浸漫胸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