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你去看看门口那个叫化子,他要吃点什么,还是喝点什么。别难为他,他要吃什么,喝什么,都给他。”
张夫人眼尖,她一下子看到一个叫化子在门口逡巡,始终不离开大门口,便叫小丫头过来询问。
小丫头过来问:“叫化子,我家女主人要我问你,你是不是口渴要水喝?还是肚里饥想要饭吃?”
左二把也不看她,也不答话,可就是不走。
“你这个叫化子,到底是哑巴,还是傻子?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小丫头问了两声,得不到回应,便跑到东家夫人那里说,“问他喝不喝水,他也不吭声,想必是个哑巴,看着倒不像个傻子。”
张夫人看看两眼迷离的张德茂,说,“我去看看。”
张德茂站起来,说,“夫人且慢,我去看看,怕是什么阴险小人!”
“噔噔噔——”
张德茂走到左二把跟前,说,“这位兄弟,你是找人还是找水喝,还是想要点饭吃?”
左二把也不答话,只管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张德茂,觑眼察颜观色。
“这是什么?”
张德茂抖开信,没看两眼,就扯开喉咙,放声大哭,边哭边说,“我的好兄长呀,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呀!”真正是一幅捶胸顿足,撕心裂肺的样子,惹得左二把心里一阵凄楚。
张夫人走过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进屋再说。”
张德茂抖着信,问左二把,“你是谁?为何这副模样?”
左二把倒身便拜,说,“义父在上,请受二把一拜。”
“是二把义子,快跟我回来。”
张德茂猛醒,他放眼四顾,见无人跟踪,拉起左二把的手,快步进入正堂,刚要请他坐下喝茶,又觉得正堂也不妥当,便把他拉入内窒。
“真的是二把吗?”张夫人也紧跟了进来。
小丫头端进茶来,轻手轻脚放下,赶紧出去了。
张德茂抖抖地拿着信,两眼紧紧地盯着左二把,压低声音问,“快说说,你真的是二把义子?你父亲到底怎么了?”
左二把也不答话,双膝一软,“扑嗵”一声,再次跪在张德茂脚下,泣声叫道,“义父,我是二把呀!是我害死了父亲。二把是不孝之子啊!”
“二把?你真的是二把?你真的是二把?!快起来,快起来,让义父好好看看!快,快,准备洗脸水——你怎么会害死你的父亲呢?别着急,细细说来。”
张德茂看看张夫人,又看看满脸黑灰,浑身脏污不堪的眼前人,一迭连声地叫嚷,简直是语无伦次。
左二把一阵洗涮,一个面色黝黑精神抖擞身材魁梧的左二把站在张氏夫妇面前。
“真的是我的二把义子?你可想死我了。”
张德茂抱着左二把左一拳又一拳,浑身上下地摸索,打一会儿抚一会儿,高兴得没法儿形容,高兴得老泪纵横。
“快来拜见义母!”张德茂一把拉过左二把到张夫人面前。
左二把赶紧跪下来,给张夫人叩了三个响头。
张夫人拉起他,左看右看,喜爱赞赏之情溢于言表,说,“你义父说起你,我还有些不敢相信。可今天一见,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来到这儿就是到家了。”
左二把点点头。
张德茂拉着左二把的手,对夫人说,“你看看,怎么样?我到底没骗你吧!我说我认的义子你也会蛮喜欢的。现在是不是?你自己说说看。”
张夫人喜极而泣,连声说,“是是是,还是老爷有眼力,有福气!也是左兄夫妇有福气,给我们养了这么一个好儿子!”
张德茂问起别后情形。
左二把一五一十,将他如何在白云寺跟白眉师傅学艺八年,如何回到家中,父亲如何催他成亲,尔后父亲又如何带病身亡,悉数一一告诉张德茂。
张德茂听了左二把一直有惊无险,心下自然高兴;在听到左文法不久已病故在乡,一时悲从心来。因为,他们毕竟真诚相待多年。左文法品性纯厚,总是那么善解人意,在弥留之际,张德茂也没能再见他一面,岂不是此生之一大憾事!再读左文法的信,张德茂老泪纵横。
左二把也望北叩头,表示对父亲的怀念。
“孩子一来,你不说些高兴的事,反而招他痛哭流涕,你这个当义父的呀,真是——”张夫人推了一把张德茂,
张德茂如梦初醒,拉了左二坐下,遂又问起左二把的婚事。
左二把吞吞吐吐地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得不遵父命与张女成亲。
张夫人说,“甭怕,如果你对那边的婚事不满意,义父义母在这边给你重成一个家!这么大的一个家业,如此好的一株梧桐树,还怕招不来个金凤凰!”
张夫人也是有意试探,想用婚事将二把锁在苏州,留在身边。
“义父义母,我没有对婚姻不满意——我……”
左二把怕义父义母误解他的,想要解释什么,可又怕冒犯了义父义母,惹他们不高兴,一时窘在那里。
张夫人见左二把不反驳她的话,以为左二把默认了她的意思。
张德茂见左二把一脸窘态,乐呵呵地笑了,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应该的。还是你父亲想得周全哪!你若在外面混得不好,怎么成家?所以,左兄还是高明,赶着在家把亲事办了。”
说完,张德茂便拉着左二把换衣服,叫人预备家宴,为他洗尘接风。
左二把说,“父亲说,义父没有喝上二把的喜酒,叫二把当面好好敬你老人家几杯呢。”
张德茂说,“好好,那咱爷儿俩来个一醉方休。”
一家人坐在一起,边谈边吃,边吃边聊。
张夫人高兴地说,“来的正是时候,好好逛两天,把不开心的事全放下。日子还是要好好过下去的。只有这样,你九泉之下的父亲才会放心。”
左二把看着义父义母亲切的笑脸,点点头,说,“我当给母亲修书一封,说二把已经平安来到苏州,并见到义父义母,好让她放心。”
张德茂点点头,说,“好好,真是个孝顺孩子!”
一顿饭,吃了很长时间,说了好多话。
张德茂喝得酩酊大醉。他真的是太高兴了。虽说是义子,但毕竟老来得子。左二把搀扶他回屋,服侍他睡下。
“谁说我醉了,我可没醉。我真的是太高兴了。我有儿子了。”
躺下的张德茂,嘴里还一直含混不清地说着。
很晚了,张夫人给左二把单独安顿好了房间,锦铺绣被,一应俱全。
“来,二把,你过来。从今以后,你就住这儿,等过些日子,你要是想把家眷带过来,义母再给你安排更大更好的房间,给你安排更上好的东西用。”
左二把有些受宠若惊。
张夫人说,“孩子,来到这儿别见外。这就是你的家。你也知道,我们夫妻俩无儿无女,这是老天爷对我们的惩罚。可能你也看到了,这么大一个家业,将来没个好孩子继承,你义父那里闭得了眼!今天,你来,也是老天爷对我们的恩赐!”
左二把赶紧站起来,说,“义母,二把绝无此心。二把只想把义父当作我的亲生父亲,把您当作自己的母亲一样孝敬,别的……”
张夫人说,“那就好,那就好!别怪义母多嘴!人老了,话自然多些。见你来,你义父喝醉了,明天带你好好逛逛!”
“终于找到义父义母了,我要不要给家里写封信,好让家里的娘和妻子兄弟们放心!”
张夫人走后,左二把铺开信给家里写信。
刚写了个开头,他又把纸收起来,细细地叠好,心想:
“不急,等一切都有了着落再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