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南市清河县小庙巷88号。

早上八点半，何其敬力比约定时间早到半小时，这段几乎被历史忘却的小路上漫步。老街旧巷，置身其中，踏着久未见过的青石板路，竟然有了穿越之感。何其看看敬力，轻轻地说：“这姑娘跳楼，我大概知道原因了。”

“什么？”敬力好奇地停下脚步。

“待会儿再说。”何其并未急着说下去，往前继续慢走。

走到巷子深处，居然凭空多出一段桥，桥下没有水，一段未被冬破坏的青色，绿油油的与灰色桥面相映，颜色搭配得恰到好处，一些野菊花的小黄叶，娇娇嫩嫩地在阳光下微笑，浓淡适宜的小天地旁，有一个很破旧的早点摊位。

早点的铺位旁，忙碌的主人，悠闲的食客，三言两语聊着家常，吃完也不急着离开，而是坐着继续絮叨着，今日的午餐还没有着落，引来一众的调笑：“没出息的，刚吃完上顿，就开始想下顿。”

“你刚才还问我中午是不是买点骨头呢，哼！”抹嘴的大妈白了大爷一眼。

“有的吃，不错了，你看，小竹……”一个中年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小娃，看来是娃娃的奶奶，不过也说不定，这年头奶奶的年纪抱着儿子的太多了，生活富足，啥事都有可能。

“嘘……”大爷连忙示意她禁声。

“哎！”大妈苦上眉梢，“孩子好可怜。”

“这丫头命苦。”抱娃的女人说。

“幸好我们都没有闺女。”

“可不是！”

“别说了！背后说人不好。”

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小桥上，早点铺，延续的应该是五十年前的风格，一把黄色油纸大伞立在上方，摊位的凳子和桌子都已经破旧不堪，食客们缺丝毫没有介意。

吃完混沌的中年妇女，还用纸巾把面前的位置擦擦干净，坐着逗怀中的娃娃，几个大爷大妈吃饱后，面向样光投射的方向，眯起眼睛，微笑着不再言语。何其敬力站在早点铺前听岁月流过的痕迹，无意间听到小竹两个字，不猜也知道知道他们聊的是谁。

“你看出什么来了没？”何其悄悄地问敬力。

“我也大概猜出点来，你是不是说这的民风还保留着古色典雅，这姑娘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必然会受到很深的影响，所以她无法忍受自己的遭遇？虽然报警，虽然人已经抓住，她仍然选择了离开？”敬力往何其身边靠靠，低声说。

“应该是吧。”何其看看时间，还差五分钟，过了这个小桥，右手边第三家就是了，他叹了一口气说，“走吧。”

女生的家，是这条深巷的中部，88号，多么吉利的数字，生活偏偏就没随了人意。

奉上警官证，两人分别介绍了自己，女生的妈妈没说话，爸爸邀请他俩进正厅坐，悲伤的妈妈没有忘记待客之道，很快端上两杯姜枣茶，轻轻地说：“有客早上到访，我们都会奉上姜枣驱邪避凶茶，二位警官慢用。”

何其敬力一阵感动，驱邪避凶，却避不掉人心黑暗与人性的深渊。

“二位警官，是想问什么呢？当地派出所已经来过了，基本情况就是这样，孩子出去玩，我们以为她出去散心，没想到接到警察的电话，说她从超市楼上一扇坏掉的窗户哪儿跳下去了，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孩子已经咽气了，一个字都没给我们留下，太狠心了，呜呜……”

“阿姨！您女儿休学后，一直表现都很正常，为何前阵子要自杀？是不是有什么事刺激到她了。”何其不想伤女主人的心，可是不问又怎么知道问题的核心在哪里呢？

“没有！休学后情绪一直低落，但是一日三餐照吃，平时也与我们一起出去散步，我们这儿的人风气很好，没人说风言风语，都是看着她长起来的，对她只有疼爱，谁又会主动刺激她呢？”妈妈回忆那天的情景，“她看起来心情好了很多，梳洗完毕说出去走走，这期间她也一个人出去走过，都在一小时左右就回家了，我们觉得日子还是要过的，应该往前看，以为她已经好很多了，没想到……”

妈妈又哭了，很轻很轻，生怕吓坏了警官，极力压制着悲伤，爸爸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安抚她：“你去院子里晒晒太阳，我和他们说。”

妈妈没说话，默默地抓起一只凳子，去了院子里，坐在一棵栀子花旁，鬓角的银丝在阳光下显得闪亮而又伤感。

“叔叔！小筑临走前啥也没说吗？”何其还在努力，期待姑娘能留下什么。

“没有，笑眯眯地走的。”这个男人，尽力用嘴角的微笑告诉警官，他的涵养。

“我们能看看小竹的房间吗？”

“可以！她走后，那个小房间，我们一次没去过，不敢去，我们想着，再过一阵儿，进去收拾一下。”

“那我们自己去看，叔叔，您陪阿姨一起晒晒太阳。”何其把叔叔也扶进院子里，和阿姨一起坐在栀子花旁，宛若一副定格的油画，温暖深厚的情感满溢在画面上，却又独有浓烈的悲怆。

姑娘名叫于小竹，名字和人一样吗？竹子的清傲，让她无法忍受自己吗？谁也不知道，何其知道的是，要在姑娘的房间内找点什么，来证实自己的推测。

推开紧闭的房门，有丝丝缕缕淡淡的香气飘过，并不如她父母说的那样，需要进来整理，小竹临走之前叠好了被子，收拾好书桌，关了电脑，所有的衣物都放得井井有条，无法想象这样干净漂亮的姑娘，会忽然选择自杀，而且选择了那么悲惨的死法，与她的干净整洁形象完全不符。

“如果是我，想死的话，绝不会用这样惨烈的方式离开。”何其忽然回过脸，面容凄然地说。

“别瞎说！你发现什么了？”敬力不想搭茬如此悲伤的话题。

“太过干净，有些不真实。”何其站在书桌边，环顾整间房，用力吸着鼻翼说。

“同感。”敬力点头。

“这样的姑娘，内心都会如刀山火海般壮烈，你看电脑，我看书柜，分工。”何其拉开书柜的门，里面整洁到令人不忍抽出任何一本书，呼出一口气，他选择所有侧面没有名字和标号的书，抽出来数数，一共五本，居然都不是书，而是厚的皮面笔记，厚重的笔记翻开后，何其的心似乎回到了少年时期。

温暖、调皮、积极、快乐，少年时期的一切情绪，笔记里都清楚地记下，到了高中，从学习到情感也变得细腻且不愿与人诉说。上大学，期间记录了不少参加社团的活动过程，看来休学时，小竹带回了所有的私人物品，包括那段不美好的记忆。

最后的记忆，写满了对父母的不舍与不忍，满篇责怪自己的不堪，不该给父母脸上抹黑，她的厌世情绪到了临界点，所以才会用力掩饰自己已经变得正常，主要是想迷惑父母对她放松看管，最后选择在那个阳光不错的午后，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电脑内，没有设密码，看来是做好留下遗言的准备，写了那么多，应该就为解释，她内心太苦，劝父母原谅自己的不孝。”敬力简单浏览后得出结论。

“嗯，关于这方面的内容都传下，我拿着最后一本笔记，走吧。”何其将其余的本子都放回远处，这些文字，小竹的父母迟早都会看见，他想。

“等等……等……”刚要关电脑的敬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惊呼一声。

“咋？”何其吓一跳，“你丫的，别吓人啊！我以为小竹回来了。”

“滚！”敬力翻个白眼，指指电脑画面。

何其随意瞄一眼，顿如电流穿过身体一般，变成了焦炭，半晌才吐出一口青烟：“卧槽！这…不是…地狱使者的邮件吗？”

“有电邮，就一定有A4纸，快找找。”敬力提醒还在喷烟气的何其。

两人没费力气，就在书桌的一角，台灯座下面发现那张A4纸打印的邮件，上书：通往地狱的班车已经发车，上车后就不能下车，你准备好了吗？跟我一起做客地狱吧。

落款：地狱使者。

“艹！哪都有他！难怪好端端的姑娘就自杀了，抓到这帮孙子，老子定要撕碎他们。”何其咬牙切齿地怒骂，惊动院子里悲伤的夫妻：“警官，怎么了？”

“没事！我碰掉两本书，随嘴说的。”

“哦！”

一切重新归于宁静，何其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强忍内心的愤怒，摸出电话，向领导汇报此行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