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五章 手记(上)(1 / 1)安普汀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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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月某日,天气晴朗。

今天我准备向她说出我的心意。三年了,也该结束这爱情长跑了。犹记以前她的父母因为我无名无钱将我拒之门外,如今我功成名就,已经成为配得上她的男人。

某月某日,万里无云。

今天的手术,我失败了。是我太自负,太高估自己了。竭尽所能稳定患者生命,最终我虽然挽救了患者,但也使得患者落得一个终身残疾。患者的父母没有怪我,他们说我已经尽力。不对,是我的错。我应该再谨慎一点,考虑到手术中有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及时做好应对我必须做到最好。挽救患者的生命还不够,我得让患者可以恢复健康。我,没有资格当一位专家医生。

某月某日,阴天。

张副院长说,我是医院神经内科的名牌医生,不可以当着患者的面向他们道歉。“如果你和他们说这是你的错,他们会误解为是我们的失误导致手术失败,将此事当成医院的责任闹开去。到时媒体和有关机构都来讨说法,我们可没法冒这个风险。不行,我不允许你去认错。”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女朋友夏梨,她对我说不能屈服于强权之下。“但是,这确实不是你的错。我也参与了这场手术,明白这场手术的难度及风险有多么高。换作是我,根本无法在那种情况下拉回患者的生命。虽然患者终身残疾,但是你至少挽救了他的生命。所以,杜明,不要自责了。我们还要做不同类型不同难度的手术,一旦你心存愧疚就有可能在手术中操作错误致使手术失败。你要铭记自己的失败加以改正而不是对其耿耿于怀。我们是医生,不是神明,我们所做的是竭尽所能挽救生命而不是决定生命的留或去。”

最终,和我那场手术有关的消息渐渐被埋没在时间中。

某月某日,天晴。

小伙子对我说,多亏我拯救了他的生命他才可以像现在这样活在阳光下。由于大脑受损,他的下肢已经完全瘫痪了,而左右臂也成了摆设无法自主行动。我推着轮椅带他来到花园中,应他的要求给他看花花草草。当望向天空中飞翔的鸟儿,小伙子笑着落泪了。

我要他老实地告诉我,他恨不恨我。小伙子收起笑容闭眼思考,而后睁眼微笑着对我说:“说实话,当我得知自己再也无法举起东西、再也无法行走在大地之上时,我的心中只有对大哥哥你的恨意。但是,我在医院里看见了一位好友的遗体。一个月前还有说有笑的朋友,现在一个只能坐在轮椅上,而另一个躺在棺木中再也无法说话,不知是神明的试炼还是命运的安排。如果这是天意,未免有些残酷。可换一方面思考,或许这就是无常的人生吧。”

小伙子不再说话。我望着这位二十四岁年轻人的背影,悲伤溢于心头,泪水不住下落。

某月某日,雨。

和夏梨有说有笑经过小伙子的病房时,我看见小伙子坐在床上望向外面淅淅沥沥的雨。

察觉到我的目光偏离,夏梨一下就明白了我心中所想。她拉住我走入病房中,要我一同来到小伙子的病床边。

“王良,在看雨?午饭吃过了吗?”夏梨对小伙子说着客套话,用手肘戳我一下。

“哎哟。啊,王良,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伙子目不转睛,脸色阴郁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

“怎么了,王良?心情不好?”夏梨坐到小伙子的病床上对小伙子说道,“心情不好的话,说出来。相信我,说出来,心情会好很多。”

“夏梨医生,你说,这世间有死后的世界存在吗?”

我的心发寒:为什么王良要问这个问题,莫不是他想不开?

“你觉得有吗?”夏梨反问。

小伙子没有说话,依然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

“你希望有吗?”夏梨继续问。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这世间有死后的世界,我希望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没有痛苦,没有悲哀,不必为了无法行动苦恼,不必为了身体残疾心伤。我希望在死后的世界里大家都能获得幸福与快乐。”

“那,如果这世间没有死后的世界呢?”夏梨问。

小伙子把目光转向夏梨苦笑说道:“这样未免太残酷了吧,比现实还要残酷。”

夏梨也望向窗外的雨,然后伸手握住了小伙子的手。现在小伙子的手臂无法感受到夏梨手掌的温度。偶尔我会换位思考,如果我是小伙子但我无法感受到爱人的体温,那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有时我会想,这条命没了,我是不是就可以摆脱掉这个无用的身体了。”

听到这句话,我吓得立刻走到王良边上想劝告他绝对不能这么想。

“可以的吧。”夏梨竟然说了这样子的话,“命没了,脑死亡,身体机能停止运作,相当于你摆脱掉这个身体了。”

不仅是我,连王良也被夏梨的话惊地瞠目结舌。

“但是,”夏梨凑到王良脸边亲吻他后说道,“这个身体并不是无用的。哪怕这辈子都无法自由行动,你的身体仍然比那些冷却的身体好很多。至少,你有温度,能够温暖他人的身体,也能温暖他人的心。”夏梨把手贴到王良脸上,而王良是能感受到夏梨手掌的温度的。

泪水溢出,王良感受着夏梨的体温,然后把目光转向我,像是在渴求着什么。我坐下来,把自己的脸贴到王良的脸上,对他说道:“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治好你。即便那要耗尽我的一生,我也在所不惜。”

某月某日,天阴多风。

这天一位急救患者被送到我们医院需要进行紧急手术。时间分秒必争,但神经内科和神经外科的专家们均难以把持这场手术。要做的不仅仅是开颅,这场手术难度系数高,风险大,大家都冒不起这个风险。可是,如果我们不做紧急手术,患者必然不治身亡。

张副院长把这场手术的主刀人任命为我。从他的脸色中我可以推测出,他已经放弃我这个“名牌医生”了。医院里人才辈出,比我年长的葛英明和比我年幼的张副院长的儿子张健都是实力强悍的优秀医生。手术失败而无法操刀的我没有资格继续待在宜相第一的人民医院中,张副院长大概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我撵出去吧。

我茫然了。

时间一分一秒逝去,手术的准备工作正在进行中。我的手心直冒冷汗,身体在不住颤抖。陈护士找到我,和我说手术协议书家属已经签上了,紧急手术马上开始。

对我来说,手术协议书不过一张白纸,一张确定了责任归属的白纸。我是个医生,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但这样子的我现在是多么的无能,既然有将这张手术协议书当作宝物的念头。这样子的我,简直是人渣。

“大哥哥,”小伙子在他母亲的帮助下来到我面前,“你是在担心我吗?”小伙子没有明说,他的意思我却已经知会。

王良微笑着让我把耳朵凑过去。这个不应该遭受此等磨难的年轻人悄悄对我说道:“加油,大哥哥。我相信你的实力,你比任何医生都厉害。”

我站直身子望着这个脸上挂着灿烂笑容的弟弟,百感交集。

“大哥哥,你不用担心我。你不会失败的。等手术完成,我会等你和大姐姐一起逛花园。”

我,真是一个可耻的人。放弃患者生命的医生,连蝼蚁都不如。

某月某日,天气晴朗,空气清新。

经过紧急手术,患者生命稳定下来。假以时日,他会慢慢恢复健康吧。

花园中,我蹲下来向王良道谢。小伙子羞红脸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不是我的功劳,是大哥哥你实力超群。”

听到“实力超群”这四个字,我一阵揪心。谅解人意的小伙子察觉到我表情的变化对我说:“大哥哥,我早就和你说了,我的事不是你的错。这是天意,天意难违。何况,虽然我现在行动不便生活艰苦,但有你和夏梨姐姐在,还有我的爸爸妈妈在,我有动力继续活下去。不过,考研果然有点吃力了,哈哈。”

看见我哭丧着脸,小伙子又对我说道:“大哥哥,请你不要内疚。我早已原谅你了。如果你心里真的不平衡,那么请你有空的时候来陪陪我。不瞒你说,我的父母工作繁忙,为了提高收入已经操碎了心,如今还要帮我交医药费住院费等费用,负担很重。我不想拖累他们要他们陪我。可是,一个人果然还是很寂寞的。”

“不是有我们在吗?”夏梨跑到小伙子边上把一朵花插在自己的头发上。

“喂,夏梨,不能摘花草树木啊。”

夏梨撅起嘴对我说:“杜明,你真是死板。我又没有用力把花连根拔起,而且采摘时我可是非常小心的。”

“可是,你这么做,不就是伤了一个无辜的生命了吗?”

听了我的话,小伙子和夏梨都哈哈大笑起来。

“大哥哥你真善良。”小伙子对我说道。

“是吧,我看上的人怎么会是泛泛之辈。杜明心地善良,这正是他吸引我的地方。”

夏梨的话仿佛点了我的穴道令我无法动弹。

“不过,”夏梨用手指戳戳我的鼻子说道,“就是太死板了。”

“夏梨……”

两人又大笑起来。

“杜明,我知道了啦。花已经采了没法安回去了。我答应你,我不会再采摘花坛里的花朵了。”

某月某日夜半时分。

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我马不停蹄赶到会议室。

“王良,二十四岁,非本地户口人士,在本地大学攻读研究生……”神经内科主任和神经外科主任一起站在讲台上述说着小伙子的信息。

“他的情况怎么样了?”急匆匆赶到的我脑中想到的只有这一个问题。

张副院长转头看向我,不紧不慢地对我说:“病人的情况不是很严重,你不要急,乱了分寸。”

坐到同科室的葛英明旁边,我询问他王良的情况。

“听说是患者自己半夜跌落病床,头部磕到床沿,导致旧病复发。”葛英明目视前方对我说道。

“那我们现在不是应该立刻对他进行手术吗?”

葛英明看看我,冷笑一声,说:“我们做过初步的检查了,病患的情况不是很严重。现在主任在讨论如何进行手术,讨论完毕我们会实施手术的。”

“等你们讨论好,黄花菜都凉了!”拍桌站起吼叫,我意识到自己失态,但一想到王良会陷入病危,我就不能坐视不管在这里耗费时间。

“吵什么吵,开会呢。”张副院长转头面无表情地对我说。

“副院长,请你让我主刀这场手术。”

张副院长指指屏幕对我说道:“手术讨论还没结果,等有结果了我会安排手术人员。”

“可是,王良的具体情况不明,他的病情不能再继续拖延啊。”

“杜明!”张副院长站起怒视我吼道,“你以为医院是你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告诉你,这场手术我们会使用新引进的技术和医疗设备,手术万无一失。手术的主刀医生确定好是张健了,等讨论好具体方案,我们就进行手术。如果你闷得慌,就给我出去!”

张副院长一直如此,每当医院引进新的技术和设备便要张健主持操刀。虽然张健的实力不容小觑,作为一位医生他也有相当的能力做好手术,但他操刀这场手术还是有点吃力的。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亲自作为主刀医生为王良做过手术的我知道这场手术的难度及风险,哪怕是有最新的技术设备,如果主刀医生手术时不能步步为营,病患随时可能殒命当场。

讨论期间,我查看了新技术新设备的资料,发现这些东西虽然能够提高手术的成功率,但要能在二度手术中确保王良的生命,不靠医生个人的能力技巧果然还是不行的。

手术讨论终于结束,手术准备马上进行。我的劝说无果,张副院长依然让张健做主刀医生。经过我多番恳求,张副院长同意我做这场手术的辅助医生,即三号手术医生。二号手术医生由葛英明担任。

某月某日,天阴。

我来到王良的病房中查看他的情况。他的情况良好,血压、心率都是正常值。

“谢谢杜医生,谢谢杜医生……”王良父母的道谢我愧不敢当。

“多谢医生妙手回春,把我们的儿子从鬼门关里救了出来。宜相医院里的医生们能力高强,技艺高超,不仅救回了我儿子,连他的瘫痪都给治好了。你看,他现在脚都能走路,手都能动了……”

“大哥哥,谢谢你给了我希望,给了我第二条生命。”

在小伙子及其父母的夸赞中,我只能付之一笑,无法明说手术中发生的事。

从结果来看,手术是成功的。从过程来看,王良本应死亡。

由张健主刀的为王良进行的手术在前期顺利进行着。张健虽然是张副院长的亲生儿子,但他从不以这身份到处炫耀。父与子,一个是副院长,一个是神经内科的医生,在同一个医院中工作,难免会被人说闲话。张健没有依靠这个身份而是凭借自己的实力一次又一次获得大家的认可。我曾经问过他,拐着弯询问他每次有新技术和新设备都要他主刀的事。“这很重要吗?”大男孩微微一笑说道,“最关键的是,我们能够以此拯救患者,不是吗?如果你觉得我的爸爸是为了让我提高我的技能而特意这么做的话这或许是真的。但是,我想进步,不断进步拯救更多的人。为此,在这件事上我不在乎大家是怎么看我的。”

手术本应顺利完成,中途王良血压突然下降,心率不定。张健竭力搜寻原因,却无法找到异常点。

“我不行了,以我的能力无法继续下去……”张健对我说道,“杜医生,我不想就此放弃患者的生命。求你帮我完成这场手术!”

“不行!”观看着手术的张副院长说道,“张健,你不能让开。葛英明,我现在任你为主刀医生继续手术,张健作为二号手术医生辅助。”

葛英明答应,接下张健开始操刀。王良的生命特征渐渐稳定下来。但是,如同神明的恶作剧,王良的血压心率再度异常。

“张副院长,这样下去不行。我恳求您,让我接手这场手术吧!”

张国福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葛英明。葛英明额头直冒冷汗,手上的动作也渐渐慢下去。

“嘀”死亡的声音。

“让开!”

我扯开葛英明迅速检查王良的情况,殚精竭虑寻找突破之法。

“不行……来不及……”

大脑空白,耳边只有长长的“嘀”声。

“对不起,是我无能,没能实现和你的约定。对不起……”

悔恨,因无能而悔恨。看着眼前的王良,我无法原谅自己。

“缝合。”

“可是,副院长……”陈佩花护士的声音。

“下面的听到没有,我让你们缝合!”

葛英明回过神,扯开我按照张副院长的话对王良实施缝合。可是,人已死,万事徒劳。

“取新药,注射。”

只见一名护士手持注射器将不明液体打入王良的遗体中。

时间流逝,一秒,两秒……

“没有用的。生命体死亡,哪怕注射药剂,循环系统……”

在我呢喃之时,王良的身体开始抽搐。几秒后,王良睁眼,提手取下麻醉专用呼吸器,大口呼吸。

“患者,患者醒过来了!”有人大叫一声。

“快,快检查患者情况!”我冲大家叫喊。

手术室忙碌起来。

于是,王良死而复生。复活的王良生命体征正常,身体健康,连不能动弹的手脚也恢复正常了。

就王良死而复生一事,张副院长召开了院内会议,告知我们手术中注射的为新型药剂。“这个药剂还在试验当中,它的功效大家有目共睹。由于还没有得到相关机构的认证,这件事你们谁都不能说出口。如有违禁,医院必将追究其责任,严加惩戒。”

某年某月某日,死者复活袭击生者,医院乱成一片。死逆病毒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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