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轰!”一片爆炸声,火光翻滚。棉被炸破之后迅速燃烧,燃烧的布片棉花四散,无数火球在空中滚来滚去,四面飞射。白甲兵铠甲很厚,一般都着两层,甚至三层甲胄。燃烧的棉花并不能伤他们,但这些或大或小火球,一旦沾到脸上,就十分痛苦,简直是焦头烂额。
只见一片火光笼罩山坡,白甲兵登时一片惨叫,从来没见过这种打法的白甲兵,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尤世功趁机冲过盾车,一面砍杀女真战士,一面向坡上冲击。
但白甲兵也够悍勇,死命不退,拦住尤世功的去路。激战中,尤世功弯弓射箭,直射坡上的努尔哈赤,这一箭十分突然,一名白甲兵不顾一切的站到努尔哈赤身前,嗤的一声,箭尖穿过他的喉咙,箭尾还在颤动,努尔哈赤也不禁变色。这时候尤世功又是一箭射出,这一箭对准的是努尔哈赤的正黄旗。嗤的一声,旗绳断了,旗子飘落。
尤世功心中一动,用女真语大喊,“努尔哈赤死了!”正在作战的属下也一起大喊。
远处二贝勒阿敏指挥全局战斗,他十分关注大营的情况,本以为这百余名骑士不可能冲开白甲兵的守卫。岂料,明军有秘密武器,只见大营前方火光爆炸声十分惊人,又见正黄龙旗不知何故已经落下,黑夜当中,明军如此凶悍,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他心中担忧,让传令兵急召,守卫南城门的皇太极回来。
片刻之后,城南的皇太极的正白旗开始缓缓向城北移动。辛明大喜,尤世功果然做到了,真的把女真人给调动走了。辛明向城北方向望了一眼,黑夜中喊杀声变得模糊,无数搏命的身影也变得朦胧,不知道有多少战士在舍命厮杀。
辛明向北方拜了一拜,这五千明军很难生还了,“一路走好吧!”辛明暗自祷祝,走下城楼,打开南门,开启逃亡之路。
城中百姓早就得到消息,全都聚集在南门之前,城门一开,立刻出城。辛明则带着八千多步卒殿后。
此时,已经到了三更时分,天空乌云遮蔽了月亮,一片黑暗。
七万多百姓从沈阳中撤退出来,运气不错,黑暗掩护了他们,没有遇到女真哨兵,不过人数太多,从头至尾,逃难的百姓足有一里长。
辛明暗暗心惊,这么大的人流很容易被敌人发现的。而自己身边这八千步卒都是老弱病残居多,战斗力堪忧,马匹都被尤世功带走了,就凭这些残兵步卒怎可能对付得了女真人。
只要对手骑兵发现队伍,一个冲锋,只怕百姓士兵就全部溃败,被赶到浑河边上杀个干净。
好在尤世功把女真战士吸引走了,暂时没人追击。浑河距离沈阳二里多远,众人赶到河边,只见河面宽几十米,水流湍急,只有一座木桥可以通过。木桥一丈宽,也就一辆马车能正常驶过。百姓只能慢慢通过狭窄的桥面,过河的时间非常缓慢。
辛明更加忧急,这么窄的桥,这么慢过桥的速度,至少也要三个时辰才能通过,尤世功不可能坚持那么久的。再说,三个时辰之后,天都亮了,女真哨兵很容易就能看见他们,这数万人就成了活靶子了。
手下众将也看出来情况的危险,赵率教一拱手道:“经略大人,你一身安危关系整个辽东,重任在身,请大人先行过河。”
贺世贤也劝,“辛经略是国家东梁,以后辽东百姓就指望你了,你就先过河回辽阳吧!”
辛明坚决摇头道:“眼前这些沈阳百姓不是辽东百姓么?我连眼前这些人都救不了,还算什么国家栋梁?我发过誓要救满城百姓的,就一定要做到。再说,看到这许多指望的眼神,我怎忍心独自逃命?”
话虽这么说,但辛明心中却没有一点计较,这是来辽东以来,辛明遇到的最大一次危机了。辛明让士卒在距离桥头数百米处的一处路口挖了几条壕沟,壕沟后面插了一些树枝木头,用泥巴糊上。做了一个简易的营帐,可是如此简陋的防御,怎可能挡住女真的骑兵,没有火器,没有重骑兵,没有大炮,也没有鸳鸯阵,最重要的是没有坚强意志的士兵。看看眼前这些满脸恐惧,疲惫不堪的残兵,女真骑兵只需一次冲击,就能击溃自己。
忽然壕沟的士兵示警,辛明急忙过去,发现来的不是女真人,而是一些装扮奇特的明军。
辛明借着月光打量这十几个兵士,他们都是明朝人,但却没穿明朝制式的军服。身材十分矮只有一米五左右。穿的是皮甲,却又在肩膀胸口罩棉布,头上缠着白布,头盔是藤条编织的,特别的大,好像在头上顶着一口大锅。最触目的是手中的武器,是一杆极长的兵器,堪比骑兵的长枪,样子像刀也像矛,上面还有铁环,武器的柄则是白色杆棒。
辛明猛地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白杆兵么?
白杆兵是四川女土司秦良玉训练的一支擅长山地作战的特殊兵种。因士兵所持的白杆枪是用结实的的白木做成长杆,配上带刃的钩,下面还有坚硬的铁环,作战时,钩可砍可拉,环则可作捶击武器。
当年播州之乱的时候,叛军凶残,包围成都,四处烧杀抢掠。叛军老巢地势险峻,山高水险,是天然的屏障。朝廷派明军去征缴,都被叛军打的丢盔卸甲,狼狈而逃。这时候,秦良玉助明军清叛,她的三千白杆兵大放异彩,无论山峻岭高,白杆兵都能出奇而至,宛如神兵天降,而且特别勇猛,所向披靡,令叛军闻风丧胆。
秦良玉极为忠义,朝廷每次号召征兵都积极参加,而且自筹军饷。明末白杆兵先后参加了平播、平奢、援辽、抗清、勤王、剿匪诸役,功勋赫赫。
这次援助辽东,本是辛明向万历提出的派兵要求,但万历不舍得花费银子,无兵可派。便在全国号召自筹军饷援辽,响应的只有秦良玉的白杆兵和戚金的浙兵,各自四千人。秦良玉负责押送后勤辎重,到沈阳来的是她的两个弟弟,秦邦屏和秦民屏。
听这几个白杆兵说话,是四川方言,完全听不懂,好在军中有四川兵,找来翻译,原来沈阳危机,白杆兵和浙军一共八千人,连同辽阳总兵朱万良、姜弼率领的一万人都已经渡过浑河,就驻扎在不远处。
辛明闻言大喜,历史的轨迹果然重现了,历史上,白杆兵和浙军就是援助沈阳,来到浑河附近,但沈阳破城太快,已经来不及救援了。两支部队却没有撤退,而是在浑河附近和女真人来了一次血战,其英勇惨烈程度,在历史上非常有名,史称浑河之战。
辛明让这几名白杆兵带自己去见他们主帅。原来他们驻扎地方并不远,翻过一片土坡,穿过一片树林,只见浑河岸边黑压压一片人,分成两个营地驻扎,中间一座营帐中有灯光透出,诸位将领正在此议事。
辛明带着贺世贤和袁应泰二人一起走进营帐,在营帐门口,就听到有人在大声争辩。
“现在沈阳已经被女真人包围的铁桶一般,根本进不了城。而且女真人也有大炮了,这好似如虎添翼,沈阳根本守不住了,咱们应该撤退。”这是辽阳总兵朱万良的声音。
“咱们是来救援沈阳的,敌人兵多势大就得撤退吗?这不就是怯敌吗?”说这话的是浙军首领戚金。
“哼!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根本不知道女真人的厉害,咱们这点人马冲上去,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呢!我看咱们还是退回辽阳保存实力为上。”另一个辽阳总兵官姜弼说道。
“观望不救,坐看友军遭难,我们土家人虽不懂你们汉人的仁义之道。却从来不做那样的事情。”这话带着四川口音,是秦良玉的弟弟秦邦屏。
她的另一个弟弟秦民屏也用着四川话大声道:“要不去救沈阳,咱们准备了三年,又是为了什么?”
登时,大帐中分成两派,吵个不停。直到辛明三人缓步走入,才安静下来。
贺世贤指着辛明介绍道:“这就是辽东经略辛明。”
戚金和秦氏兄弟没想到辽东经略是这样一个年轻人,不禁同声噫了一声。一名身材高大须发皆白的老将过来拜见,自称总兵陈策。原来浙军和川军虽然都有各自首领,但只是副总兵。朝廷还派了一名总兵官,叫陈策,总管这些队伍。
陈策、戚金和秦氏兄弟纷纷过来拜见辛明。但朱万良和姜弼二人却只是对袁应泰拱拱手,对辛明置之不理。
贺世贤大怒喝道:“你们两个怎么不拜见辛经略?”
朱万良冷笑:“什么辛经略,他早就不是经略了!”
陈策等人从山海关过来之后,急匆匆的直奔沈阳而来,还没听说过辛明被撤职的事情,不禁面面相觑。
姜弼冷笑:“他违抗圣旨,已经被圣上撤职,现在新的经略大人是辽阳的赵兴邦赵大人,辛明不过是个阶下囚而已。”
贺世贤大怒,呸了一声,道:“我看你们才像阶下囚。辛经略心系百姓,为了辽东百姓殚精竭虑,甚至不惜牺牲性命,如此忠义令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就是辽东百姓心中的经略。”
朱万良冷笑一声,“百姓心中认可有什么用处,在朝廷、圣上的心中你就是一个待斩的囚徒。袁大人,你说是吧?”
袁应泰默然片刻,忽然拱手道:“辛明虽然被朝廷撤职,但他确实大仁大义,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辽东百姓,这是古代圣贤所为,在下心中佩服。”说完,向辛明拱了拱手。
辛明倒很意外,微微点头。袁应泰虽是东林党人,愚忠到死。但他也读圣贤之书,不昧着良心说话。辛明在沈阳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大大的义举。
姜弼冷笑:“他大仁大义,怎会出现在这里,不应该在沈阳中守城么?”
辛明道:“我们是从沈阳中冲出来的。”他简略的把尤世功带着五千明军和女真人血战,吸引开敌人围城主力的事情说了。
还没说完,朱万良先嘲笑起来,道:“你说的大仁大义在哪呢!让队友吸引敌人,你自己逃出来,沈阳的满城百姓你都不顾了?都丢给敌人了?这也叫仁义么?”
辛明缓缓道:“满城百姓,一共七万人,就在不远处的桥上过河呢!”
众人一起大惊,连陈策几人也很吃惊,这样的大撤退从来没听过。
辛明把撤退的计划简单说了一遍。
朱万良、姜弼都摇头喃喃道:“简直是疯了,带着满城百姓逃跑,这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怕死不是好男儿!”辛明朗声道:“咱们守卫辽东,就是为了和鞑子大战一场,打出咱们大汉男儿的血气、志气。诸位随我到桥头阵地保护逃难百姓,和女真人血战一场,然后共赴黄泉,岂不快哉!”
听完这话,本来就想一战的戚金和秦氏兄弟热血沸腾,也不管辛明是否被撤职了,一起躬身拜道:“愿听经略大人调遣。”陈策也拱手称是。
朱万良和姜弼却一起摇头道:“我们可不陪你们发疯,我们是军队,负责打仗守城,可没义务管平民百姓的死活,对不住了!”
说完转身就走,到了营帐门口又招呼袁应泰道:“袁大人,不想随我们走么?”
袁应泰冷笑道:“不管百姓死活的兵,还叫兵么?我袁应泰何惜此躯,誓与沈阳将士百姓共存亡。”
朱、姜二人离开营帐,片刻功夫,只听人叫马嘶,他们一万兵士拔营向西而去。
辛明立刻带着这八千人来到沈阳百姓撤退的桥头。此时已经过了五更天,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辛明看着简易的营地,眉头紧缩。戚金拱手道:“经略大人不必忧虑,我们的浙军有车营,可以环卫列阵,一样可以作为阵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