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外边的雨敛了气焰渐渐平缓下来,阿蛮做法过程中姜如笙醒来过一次,只睁一眼便又沉沉睡去,不再梦靥不再抽搐,亦不再冷汗流个不止,榻前木火化为灰烬剩下灰白色的粉末,阿蛮睁开眼睛,与妇好道,“娘娘,可以了。”
草药医师均为姜如笙号脉,才连连点头与胥莞道,“胥妃娘娘,姜妃娘娘已无大碍,臣去开些安神滋补的方子,等姜妃娘娘醒来服下,好生休息便可。”
胥莞点头,叫百草跟着医师前去拿药方,转身便差人将姜如笙的情况告知武丁,这些琐事办干净,才总算安心下来,下人都被她吩咐出去做事了,偌大的厅室只剩下她与妇好,还有床榻上缠绵不绝的姜如笙,眼下她望着外头渐沉天色,雨不知何时停了,清冽的风带着雨后清凉吹得人瑟瑟发抖,她道,“阿嫮以为是谁?”
妇好道,“我自然知道莞姐姐心中所想之人。”
胥莞并未回身,仍是背对着她,“昨夜天地章泽宴台上她醉了酒,后来做了什么事,又如何叫人知晓,就算不是她,当日毒杀茯苓的人与今日之事都与她脱不了干系。”末了,自己喃喃一句,“为何是姜妃?如何是姜妃?”
妇好心中澄明自然知晓胥莞在言语什么,是啊,如何是身子孱弱的姜如笙,此时此刻应该受到威胁的不应该是她妇好吗?又或许这仅仅是拿着一条人命在与她做下马威?
雨后黄昏橙黄天际,彩霞织就锦缎铺天盖地映着落日余晖,眼见月色将至,她还有“正事”要做呢,她将香洗沐浴,将自己献给大王。
心下脚底平生出一抹凉意,刺着后脊柱凉得难受,她站定了身子与胥莞道,“莞姐姐,时候不早了,你今日累了一天,快点回去歇息吧。”
胥莞转身对着她,面上早已泪如雨下,精致远山眉紧紧蹙着,“阿嫮,为何我有些怕了?”
妇好胸口顿时哽住一块,呼吸停了一瞬,心头敲着鼓声,面上镇定着,可心中恍若一个兵败落逃的残兵,她该如何宽慰胥莞?又该如何宽慰自己?
今后日子那样缠绵雍长,若是如今便这样怕了,以后岁月该如何自处?她是将门之后意志力中便没有败字,可这突如其来的压迫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紧紧罩住,丝丝密密间越收越紧她只觉呼吸困难,胸口里堵着一团,心绪郁结难平,说不出一个字。
吟雀从外头进来,道,“娘娘,大王与夫人现下正在赶来的路上。”
妇好定了定神,“莞姐姐,我先回去,如今不能让大王在此时见着我,今日时间仓促我们也不便多说,还望莞姐姐千万小心谨慎,珍重。”
胥莞也知晓妇好耽搁了半日,也实在不便久留,只得含泪望着她,紧了紧两人相握的手,与她点点头。
说罢,妇好便携着阿蛮出了未央殿,乘着骄撵按原路返回去。
青鸾殿中如意与甄意带着一众下人在就在殿前等了,深蓝色天幕铺天盖地涂抹天际最后一角橙明昏色之时,夜空闪出第一颗明星,妇好的骄撵也就到了青鸾殿。
一下骄,甄意语气有些焦急,“娘娘,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说着便将她从骄撵上扶下来,看着她裙底的泥点与如意道,“如意,现在还来得及吗?”
如意不像甄意那样慌乱,“你先把娘娘扶进去,伺候娘娘沐浴更衣。”
甄意连着点头,妇好心里五味杂陈,乱得很,便由着她们把自己被她拖进了殿内,如意有条不紊地吩咐下人们准备迎接圣驾。
偌大的净水池袅着温热的水雾,明澈水池中铺满了火红如血的玫瑰花瓣,点了些许香精蒸腾出香气扑鼻,似是只身站在玫瑰园中,甄意为她更衣,扶着她缓缓进了池水,温热的水流淌过身体,被雨水冰了一个下午的寒意缓缓升腾出余力,不一会儿便被暖意消耗殆尽,妇好闭着眼睛,却觉不出半点舒服。
青鸾殿整修之时便有专门贞算天地风水的司命指点过,青鸾殿旺火衰木,养些灿烂的花木才可调平衡,因着这庭院中满是新生草木,一片郁郁葱葱,长亭蜿蜒着西域蔷薇生得最快,晚些时候怕是要与桃树灼灼争光辉了。
如今这满池为她调和平衡的花瓣却让她再次想起姜如笙的未央殿,随时扑面绿意生机勃勃,却总是有一团黑气笼罩,生活得胆战心惊,妇好不禁打了冷战,便顺着温意将头缓缓淹进了水池中,青丝飘荡在水面上,身子轻轻悬着,不呼吸的感觉竟叫她觉得分外踏实。
如意收拾好了外头的准备工作,便跪坐在净水池边,慈祥的眼睛看着妇好将头潜到水里,便笑了笑道,“娘娘,今日外边发生了一些事,您若是心有郁结不妨和老奴说一说。”
水雾氤氲中,妇好将头从水下探出来,青丝打湿紧紧贴着脸颊,犹如一条深海中迷路的美人鱼姬,隔着水雾她看向如意,“如意,你在宫中多年,昔日服侍过得王妃可曾被害过?”
如意低眉笑得和蔼,声线平和一如汪洋无尽的大海,听不到一丝波澜,“娘娘,这里是殷商后宫,若说有谁没被害过,那她便不算是后宫中的女人。”
小到奴隶丫头,大到王妃王后,皆倾身于这熔炉之中,谁又逃得过汹汹烈火,不染纤尘呢?
妇好微蹙眉宇,“难道不能任由着自生自灭,非要入这浑浊?无可避吗?”
如意摇摇头,“娘娘,避无可避,但您可以考虑暂避。”
暂时,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