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经常出现在工坊,而且时不时还能提出些令人难以想象的好主意的土司,对于一直被人歧视的工匠们来说,是一件令他们很受激励的事。尤其是覃健,迭奥罗,法比奥三个人,这些日子感觉特别好,因为土司大人,几乎每天下午,都和他们一道,光着膀子在几架被称为“铣床”的台子前,指导他们用拉刀拉膛线。有了这个“铣床”,原来几乎不可能让每个管子的膛线都一模一样的纯手工操作,顿时得到了改变。现在每个管子的膛线,误差非常小,肉眼根本看不出来。而土司大人又给他们做了个叫“游标卡尺”的奇怪尺子,可以测出很细的误差,甚至还可以伸到管子中测内距,这样让他们得以将膛线的误差做得越来越小。土司大人,还把一个原来让他们觉得高高在上的读书人拉着,在一旁做记录,包括他们的对话,他们测量的数据,还要把他们做工的过程和各种模具画出来。
经过一个来月的摸索,覃健和两个西洋人合作,每天弄出一根符合要求的管子,不成问题。就在他们以为土司大人会让他们一直做这种管子时,土司大人却让他们把拉膛线工作教会别人,又交待了一个新东西,做一种形状奇怪的铅弹,和过去的圆珠铁弹完全不一样。
“土司大人,鸟铳不是都是铁珠作弹吗?这种‘弹’怎么打得出去啊?”在黄子琦用粘土捏出尖长的奇怪模型后,覃健一度接受不了,甚至迭奥罗和法比奥,都认为黄子琦是异想天开。
黄子琦却没有理会他们的质疑,让他们先做出几个来,再表达异议。当子弹做出来后,黄子琦又提出新的东西,让法比奥,教一众铁匠,用上好的钢,做一批齿轮、和弹簧。法比奥和迭奥罗,看见黄子琦弄出来的模型,并没有觉得太奇怪,想来在西方世界,已经有这东西了。可是覃健却被这两种东西给吓坏了,他从来没想过,钢铁还能做成这样的形态,尤其是那弹簧,让他惊为神器。
三个人带着十几个学徒,自觉地加班加点,终于在中秋节前,为黄子琦献上了他们的成果,五根标准化程度比较高的管子,一堆弹簧、齿轮。加上黄子琦安排其他铁匠打种造的一堆钢制机括、螺丝,安排木匠们做的板材一道送来。
“迭奥罗、法比奥,我从来没有把你们当成奴隶,而是当成合作伙伴。现在,我要把你们做的这些东西组装,这种东西太过厉害,你们两个是西洋人,可是我并不希望西洋人太早知道这事情。所以,我征求你们的意见,如果你们想和我学这种东西的组装方法,那么至少在二十年里,我可能不会允许你们回国,而不是之前说的五到八年。如果你们特别想回国,我随时会放行,而且会资助你们路费,但却不会让你们学会如何组装这些东西。你们是怎么想的?”黄子琦在组装之前,特意将这两个老外召集到训练场的议事厅,很认真地问他们意见。
“大人,我的家人,都不知道还在不在。我当年是因为家乡传瘟疫逃出来的。在逃亡过程中,我和家人被冲散了,我被神圣罗马帝国的士兵们以隔离为借口抓了起来,做他们的奴隶。因为我会做钟表,后来被送给奥古斯都大人,随他到东方来开拓殖民地,为他做钟表和其他一些机械。大人既然不把我当奴隶,我愿意一直追随大人,和大人学习这些技艺!”法比奥说起这些,有点伤感,但很坚定地表达了留下来的意愿。
“迭奥罗,你呢!”
“大人,我也回不去了。我的家乡,一直在战争,我看不到结束的希望。我是在西班牙人占领我的家乡的时候,被他们抓去做奴隶的,那时候西班牙人和法国人一道,攻打我的家乡,到处都在屠杀。我也不知道我家人,还有没有活着的,如果能留在这个和平的地方,我当然是愿意的,更何况,我还能跟大人学习。”迭奥罗情况也差不多。
黄子琦只能感慨,这是两个可怜人啊。其实想想也很正常,欧洲这个地方,自从罗马帝国崩溃之后,就一直在分裂和战乱之中轮回,真正的和平、安宁,是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十七世纪的欧洲,应该是最混乱,最黑暗的时代,这时应该是欧洲大陆三十年战争时期吧。要不是因为混乱、贫穷和绝望,到东方去,怎么会成为推动欧洲大航海的最强大动力呢。有了这两人的表态,黄子琦便没了顾忌。不得不说,从技术上来讲,欧洲的工匠,比同时代的中国工匠,领悟力要好得多,思维也更活络,这可能也是受欧洲人思维的影响吧。
得到两人愿意留下来的保证,黄子琦非常高兴,便领着他们到训练场中,指着那一堆零件和他们说,“你们看啊,前期我叫你们做的那些东西,如果组装起来,就是一把非常厉害的枪,比现在大明用的鸟铳,以及西班牙军队用的火枪,都要厉害得多。当然,你们应该也感受到了,这种枪的制造难度,也大得多。我现在组装,你们看着啊!”作为一个在后世理工大学和兵工厂都呆过的人,黄子琦如果不做土司,绝对是比法比奥、迭奥罗他们还要心灵手巧的工匠,只见他手快速的动,各种零件一件件被拼装起来,一把简易的米涅枪,便被组装起来了。
枪组装好,装上火药,把几人好不容易打磨好的米涅弹装进去,瞄准,射击,“呯!”一百五十多米开外的一个圆形靶,中间被打穿一个孔,子弹直接欠到靶后面的墙上去。
一众围观的人,呆呆地看了好一会,还是蒋宜明先反应过来,“大人,上次你试验的那种枪,我们自己就能造出来?”他一直有一种想法,那种可以远距离把人打死的枪,不是人类可以造出来的,是出自天神之手。这会竟然亲眼看到黄子琦,用之前和那几个工匠制造的零件,组装出一把枪,打穿靶心。这就意味着,这种枪是可以造出来的。
“蒋先生,当然可以,我们以后还能造更厉害的枪,这次造的枪,其实赶上次试验的那把枪,质量差多了,不过现在就可以批量造。我上次用的那种枪,现在还造不出来,我们炼不出那么好的钢,现在的钢管支撑不了那种枪的射击。也没有足够好的新火药和铜,做不出那种子弹。”黄子琦并没有很得意,作为一个专家级的武器开发人员,只做出一把米涅枪,一点也不值得骄傲。想当年,他可是参与过国家许多新式武器的制造、试验的呢。
“大人,这枪如果能大规模配给士兵,不要说大明的普通刀兵营,就是火器营、神机营来对阵,那也绝对一败涂地。若是战法得当,我甚至认为这种枪装备之后,草原的骑兵,都将没有用武之地。”佘江摸着枪,在那枪和靶之间,来回看了好几轮,表情凝重地说道。
“噢,佘先生认为这种枪,也能克制骑兵?”黄子琦倒没有想过这点,他生活在一个没有骑兵的时代,并不知道骑兵的战法。这种在后世发展成为步枪的火枪,更多是用作步兵武器的。
佘江却像是回忆起什么,突然神情暗淡了许多,叹了一口气后说道,看了看周围,都是黄子琦心腹,便也不顾忌,说道,“我曾是山海关外扛旗汉,督师在哪,我就扛着旗在哪,见惯了骑兵冲阵。”
“噢,那佘先生您认为,如果组建一支这样的军队,让你指挥,可否打败建州骑兵,实现督师之志?”黄子琦好奇地问。后世有太多关于关宁铁骑和女真骑兵,神乎其神的传闻,有人说关宁铁骑是当时最强军队,有人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可想而知,这个时期在山海关对峙的这两支军队,是多么具有传奇色彩。
他这一问,却让佘江眼睛一亮,“若有佘某调教,这种火枪兵,在弹药充足的情况下,只需三千,便足以横扫女真!”不过,他的激动只那么一瞬,便又暗淡了,摆摆手道,“唉,大人恕罪,佘某僭越了,负罪之人,岂敢言兵。”
“佘先生不必如此颓丧,说不定会有机会呢,现在我们偏处南疆,北方之事尚嫌遥远,不过佘先生既然懂骑兵战阵,不妨先把经验说出来,记录成文。若日后有机会,也可教许多人。待时移势易,佘先生未必没有领三千火枪兵,踏平草原的机会噢。”黄子琦笑着说道。
“哈哈,希望能有这一天吧。虽然觉得有些荒诞,不过大人既然见托,佘某岂敢藏拙,好在我也和公子学了些文字,这些日子,我便将当年前线对峙的经验教训,写将出来,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发挥些用处吧。”佘江毕竟曾经是阵前猛将,为人豪气干云,黄子琦又让他觉得意气相投,便把心中闷气一扫而空,答应了黄子琦的请求。
就在众人相聊甚欢之时,却有士兵来报,“大人,本府派驻布政司衙门联络官谭大人急报,云南沙迷州土司普名声拥众叛乱,已攻下沙迷附近多个州县。黔国公遣兵镇压,屡遭败绩,云南巡抚王伉王大人坐滋扰地方,激动土司叛乱,被槛送南京。广西三司已商议整军备粮,择日入滇平叛,唐大人认为,此番叛贼势大,广西三司恐怕要抽调本府土兵随同都指司一道入滇,还请大人早做准备。”
黄子琦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从蒋宜民、黄世仁惊恐的眼神,和佘江、袁承志那沉重的表情,便明白这肯定对思明府,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