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阿尔法玛区的主座教堂附近,贾伊夫带着皮拉洛走进了一家并不是很大的海鲜餐厅,画在门口拼接瓷砖上的店名“阿尔彭德鲁”,在葡语中意思是门廊。贾伊夫熟门熟路地和店长阿里科隆打了声招呼,他每次来里斯本都会到这家餐厅吃饭。
“亲爱的贾伊夫,可有段时间没见你了,还带了朋友来,唔,还是老规矩?”
穿着件深灰色POLO衫的阿里科隆笑着朝两人挥手致意,因为一直很注重自己的形象,所以这个在餐饮业工作多年的四十多岁大叔,此刻竟笑出了种干净阳光的清爽味道来。
“今天换换口味,橄榄油蒜虾,葱烧竹蛏,沙丁鱼虎虾拼盘,再来两份海鲜泡饭。啊对了,黄油面包还是老规矩,我要热的。”
贾伊夫挑了店里角落处的位置,十二点才开始营业的阿尔彭德鲁餐厅现在顾客很少,人们又都贪恋临街的风景,一时半会儿影响不到他们的谈话。
皮拉洛摩挲着店里颇有些年月的硬木椅子,眼睛四处张望,似乎很是被这里简约温暖的布置吸引到了,在墙上瞅到几张老照片后,他还啧啧赞叹了两声。
除了第一天去到葡萄牙铁路球场商谈转会事宜,接下来的时间皮拉洛都在老城区里闲逛,压根就没想着要去为扬的事情奔波。想到这些,贾伊夫心里已经有了些怨气,他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就要变成一个免费导游了。
他近乎泄愤地用手扯着餐前的面包,那副琐碎细致的样子,若是被中国人看到了,准以为这老外想模仿一把羊肉泡馍。可惜这里是葡萄牙,没有葫芦头也没有腊牛羊,有的只是大盐粒和马介休。也就是他们一向偏重的口味,才能勉强慰藉国人寂寞的肚肠。
贾伊夫感觉自己恨恨的磨牙声,马上要比屠户斩磨剔骨刀的动静还大了,皮拉洛依然笑呵呵地无动于衷,看完了装潢又看回了木牌上的今日特色菜。他终于是忍不住了,身体前倾凑近了些许,语气半是嘲弄半是冷冽地说道:
“皮拉洛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当时拦着不让我去跟何塞通个气,这几天又无所事事地在里斯本闲逛,难道佩纳菲耶尔当初升上葡甲就是靠的这种工作态度?”
原本还搭着椅背吊儿郎当坐着的皮拉洛听了这话后,一边挺直后背一边抻了抻自己的西服背心,还顺带微微舒展了下两只胳膊,让略有些收紧在肘部的衬衫袖子重新探出了一公分多,才叉起手指看向了桌子对面。
“亲爱的贾伊夫,我以为你当时只是气急才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没想到是真的搞不明白啊,还要找着我来给你解释。唉,看在这顿饭的面子上,我也教你个聪明…
一,不要在阿尔梅达面前露出你接触过那对父子的迹象,你也是个老球探了,还这么不小心,违规的事情可经不起放到台面上说;二,从何塞回答我的言语就能听出他的立场,那个家伙只用了一句话,便让他们放弃了唾手可得的丰厚待遇。你觉得你当时追上去的话,有几成可能扳回场面,一成,还是两成?”
贾伊夫咬了咬牙,粗重的浓眉蹙成了两道几乎相接的起伏峰峦,仍然有些不服气地犟道:
“只要把你的底线掏出来,未必没有五成的胜算,和我们竞争的对手明明还没冒头,怎么能就这样退让,大好局面却白白失了锐气!”
“谁告诉你是退让,这叫静观其变!你也知道对手没出现,身份、报价和待遇我们一无所知,这种情况下贸然把自己的底线和盘托出,就不怕正儿八经地开始谈判时,对方卡住了重要的条件,我们却无计可施吗?!”
皮拉洛失望地摇了摇头,指甲啪的弹向了贾伊夫面前的餐碟,指着堆在那的面包碎渣轻声说道:
“看,你的心已经乱了,就算我把它再拼回去,也不过是徒有其表。呵呵,你啊,只是支银样镴枪头,上阵前就把自己撅弯了,还妄谈什么锐气…”
“你!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可我们这几天为什么不主动出击,从何塞和扬那里多挖取一些情报,把那些东西告诉我们,对他们有利无害!”贾伊夫闻言有些气短,但仍然坚持着自己的立场。
皮拉洛用大拇指顶在太阳穴使劲揉了揉,似乎正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说道:
“要不是我对里斯本东方这家俱乐部不熟,怎么会让你掺和到转会的程序里来。亏得新来的新闻官,就是你的那位老实人朋友,还跟老大提起让你入职我们部门,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你什么意思!到底想干什么!”
贾伊夫强忍着拍案而起的欲望,狠狠瞪着对面的皮拉洛,这个家伙从玩世不恭到冷厉酷毒的无缝转变,着实是让他觉得不寒而栗,所以递过去的眼神也不免有些色厉内荏。
“我是真的好讨厌一次说这么多话…”皮拉洛叉着腰扭了扭脖子,直到骨头喀吧喀吧响起来才满意地停下了动作,看着气势汹汹的贾伊夫,他反而心情变好了,又露出了那种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
精心保养的牙齿被午间的阳光一打更显得白亮耀眼,不过接下来他说的话,真让贾伊夫感觉这笑容简直像是断头台上那把斜面利刃的反光。
“贾伊夫啊贾伊夫,你要知道,球探就是球探,转会官就是转会官,把自己球探的工作给做好就行了,私自插手转会可是很不明智的举动哦,当然,如果你有这方面的才能的话,谁也不会拦着你去展现天赋,可惜…
至于你说为什么不去找罗德里格斯一家刺探情报,嘿嘿,又要说回到你的个人能力上了,你以为俱乐部会那么容易让你从一个十岁孩子身上赚到三十万埃斯库多的信息费?如果够格进转会部门还好,大家一口锅里刨食,犯不上坏你辛辛苦苦趟出来的路子。可现在的情况是,你没吃这行饭的本领,哼,那就别想着掺和进来了。
你以为俱乐部的底线是什么,帮你赚佣金的筹码?给你说的明明白白的吧,我们馋那个混血小子是真的,可他值多少钱还得用时间来证明。佩纳菲耶尔不出傻子,我们的确是要用钱来支付未来,但不包括满足这个未来身边每一张狮子大开口的嘴。
还以为你能看出我的意思来呢,听着,就算要和那个横生枝节的家伙对上,跟他们拼钱拼待遇,也轮不到你来判断情势,现在懂了吗?我亲爱的贾伊夫先生~”
贾伊夫大口喘着粗气,他明白皮拉洛并不是故意在羞辱他,因为话太直、理太糙,自然说起来就不会好听。到了贾伊夫的这个年纪,已经多少能从话里品出些句意之外的东西了,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感到痛苦。
疼痛是一个很微妙的词语,它既适用于生理,也适用于心理,现代医学在临床观察中探究出了很多疼痛症状的起因和源头,但也有同样多未知的领域等待探索。痛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作为机体受到伤害的一种警告,能引起机体一系列的防御性保护反应,这就是根植于本能中的“趋利避害”。
不得不说,如果你因为一个人、一件事或一句话而感到心痛了,那是你的心脏在通过人体机理告诉你,远离他们、她们或者它们。毕竟和大脑比起来,除了生病的时候,心脏从不犯错。
“术业有专攻,在职业转换的时候,老辣和新嫩就差那么一步,有的人抬腿就能到达,有的人则要花费几年的时间,还有些人就坠落在这一步的深渊里了。贾伊夫先生,你是个不错的球探,球探的工作就是看球员,不停地、多多地看球员,其他的,少看少想才为妙。”
贾伊夫艰难地点了点头,指着阿里科隆刚刚端上来的几个盘子,即使被劝诫被教育了这么多不好听的话,他依然保持了分享这一餐饭的气度。
皮拉洛把烤沙丁鱼搁在面包上,用手拿着就是一阵大嚼,等鱼肉的香气渗入面包后,又蘸着海鲜汤把一碟黄油面包扫了个干净。
阿尔彭德鲁的海鲜泡饭是绝对招牌,青口贝、大虾和蛤蜊把鲜味铺陈得极有层次感,米饭粒粒分明,裹在浓郁香滑的汤汁里,把所有的滋味都吸到了一起,舌尖触上去先是咂摸出一阵清咸,随后香料的味道就在口腔的挤压下被彻底释放。
享用完最后的海鲜泡饭前,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贾伊夫的锅子里加了太多名为尴尬与失落的佐料,所以他觉得今天的饭食很难下咽。
“我从德阿布里尔市政球场出来已经五天了,就算是公费旅游也得有个度,所以在第七天之前,我会去找何塞?罗德里格斯最后摊牌的,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贾伊夫摇了摇头,捏着勺子的手抖了两下,使得搅拌汤饭的动作都变了形。
“好吧,如果交易成功,佩纳菲耶尔会按照约定的数额支付给您转会佣金的。呃,最后一件事,贾伊夫先生,我们的球探团队还需要一名里斯本专员,你愿意出任的话可以直接跟俱乐部提。”
“波尔蒂芒人对我还不错,我暂时不想离职…”
皮拉洛遗憾地笑了笑,轻轻提起了自己的公文包,朝吧台旁的店长点头致意后就推门离开了。
阿里科隆走到桌边,看着意志颇为消沉的贾伊夫,摇摇头说道:“怎么?生意谈得不顺?”
“店长啊,今天的泡饭,好像…做得有点咸了…”
阿里科隆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