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吁!吁吁!!”
突然,马夫大声急喝,马匹嘶鸣而起,马车堪堪停住,车厢内的伊恩一个不稳,差点摔出座。
“他妈的,你找死啊!站在路中间。”只听车外马夫怒不可竭地大声喝骂。
“怎么回事?”伊恩问马夫。
还没等到马夫回答,就听一个陌生男子略带歉意和惶恐的声音结结巴巴的说道,“下午好,善良的先生和女士们。我现在又累又饿,而且天黑前走不出这片森林了,你们都知道夜幕下达弥努森林有多危险吧?所以,好心的先生,能不能载我一程,我到最近小镇就下车。”
“不行,我有雇主了。”马夫断然拒绝了,“而且你刚才差点害死我们,拦车有你这样站在坡下,还站在路中央的吗?”
“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马夫提高了声调。
“不,不……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男子语无伦次,气势上先弱了,讪讪地退到路边,脸上露出失望和沮丧的表情,看起来他是打算放弃了。
伊恩在车内打量着他,衣着褴褛,头发蓬松,沾满尘土和草木屑,不知道多久没整理过了。
“让他上来吧。”伊恩忍不住和车夫说道,这个陌生人让伊恩记起了独自在荒野跋涉的艰难回忆,一时心有戚戚焉。
“好心的客人,你心肠真是太软了,这种人我见多了,不值得同情。”
“就一小程而已,没大不了的。”
“谢谢这位先生,谢谢,谢谢好心的先生…”拦车的男子激动地不住对着车厢鞠躬。
进入车厢内,伊恩仔细看着他。
他虽然满脸胡子拉渣,那一双凹下去的眼睛却非常漂亮,年纪没有伊恩想象中的大。
瘦骨嶙峋的手上拿着一顶破旧而又造型古老怪异的礼帽。
他的衣服似乎一辈子都没换洗过,原本洁白的衬衫现在已成污黑,外套短小得不蔽体,裤子像几条破烂的布条拼成的。
他的右脚的靴子不见了,只用破布缠绕包裹住脚掌,脚指暴露在外面,沾满泥土,像几个刚才泥土里掏出来的小土豆。
“我叫克里斯托弗·吉哈诺,先生不以我卑贱而顾忌,让我和你共处一室,真是我的荣幸。如果说骄傲不是罪过的话,我一定会为此感到骄傲。”他小心翼翼地恭维道。
克里斯托弗竭力将自己缩在车厢角落,但仍一股恶心的酸臭传满车厢。他漆黑发亮的脸被乱发遮着,望着在自己面前衣着得体的伊恩,眼里满是讨好与羡慕。
“你从那里来,要到基侬伽夫小镇吗?”伊恩尽力坐的距离克里斯托弗远些。
“这个……也可以这么说,也可说不是,怎么说呢?我以前的目的地是贝鲁斯兰,呐,其实贝鲁斯兰也不是我的第一个目标,我现在想去下一个城镇……我离开家乡,不停的前进,去过很多地方,可那里都不合适我,贝鲁斯兰也一样,它不欢迎外地人。所以,我想去下一个地方看看。”
克里斯托弗略带沮丧的回答。
“哦,你这样不停到下一个地方,到底在为什么?”
“当然恢复祖先的荣耀,建立一番不朽功勋!”
“你这样不停奔波,不能在长久,找的到施展的机会吗?”
“找的到么?”克里斯托弗露出困惑的表情,思索了半天才笑道,“我也说不准,反正到时候就知道了。”
找得到吗?伊恩有些怀疑。
……
突然,伊恩手臂一紧,回过神来,身下濒死克里斯托弗睁圆了眼,张歪着嘴,他忽然挺起身子,使劲抓紧伊恩的胳膊,抓的他隐隐作痛。
但马上克里斯托弗吁口气,抓着伊恩胳膊的手放松了,他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感觉很奇怪,头顶上放一直雷电轰鸣,很响、很重,回音很远。
他觉得自己已经飞到万米高空,身边空荡荡的,不过很舒服,因为万赖俱寂,没有耳边嘈杂的声音,世界一下子清静了,前所未有的空灵。
就这么在空中飘荡,什么也不用想。不过……好像有点孤独!下一秒,他看见了曾经欺负他的人,还有从没见过的陌生人。
他忽然感到了恐惧,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他又回来了。
克里斯托弗嘴巴张大,眼睛睁开了,而这瞬间被伊恩看在眼里,此时克里斯托弗的眼睛,伊恩想他永远不会忘记。
他下意识想扔掉克里斯托弗退开,许多话堵在嗓子间出不来,只能沉默地看着克里斯托弗。
“我刚才跟着白色的光走,”克里斯托弗告诉伊恩,“我耳边一直回响着音乐,那是一种美妙的曲调,既熟悉又陌生你肯定想象不到。我的灵魂会进入一个圆柱形的空柱子中,不停地出入在身体和那个圆柱之间,我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
他歇息一下,继续说道,“但有一种力量阻隔我到远方去,是一摊水、一团烟雾、一扇门、还是老宅的篱笆墙,或者是一道光?我记不清了。”
“咦……白光变微弱了,我得赶快追,啊?!我的身体怎么不听指使了,不,算了,路太远,我不能带着这副身躯赶路……”最后,克里斯托弗认命了,“它太重了!”
伊恩看着克里斯托弗那饱经风霜的憔悴模样,紧紧咬着下唇,仍默默地,一言不发。
伊恩的不知道他怎么变成这样的,以前的他是那样敏感的呀!他想要陪出几滴眼泪,但似乎做不到。
克里斯托弗感到死亡真的临近了,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耳边越来越响。
漫无边际的冷,很冷,特别冷,那是一丝一丝拼命往里钻的冷,仿佛冷到骨头里去,感觉自己在发抖。
眼前渐渐发黑,世界眩晕而狂乱,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四肢末端都没有了知觉,视野慢慢从四周暗下来,身体开始抽动,
“你确定吗?”克里斯托弗耳朵听到一个童稚的声音再问他,脆生生的,好像是个小男孩。
“确定!”他回答道。
冥冥中克里斯托弗看到一组光组成的环形,距离圆环越近,痛感觉不到了,冷也感觉不到了,不再痛苦,很平静,这大概就是虔诚的信徒进入神之国度的大门吧?!
“趁着最后时机,和朋友告别吧!”最后克里斯托弗如此想道。
伊恩看着克里斯托弗皴裂的、已经褪尽最后的生机的嘴唇翕合两下,似乎想说什么话,却没有说出来。
猛地,克里斯托弗没有一点血色的脸,无力地,垂向一侧。终于,他不动了,怎么叫也不会醒来。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仍在注视着在阳光下摇摆的树枝和绿叶。
伊恩手轻抚克里斯托弗面部,眼睛却怎么不会闭上,不知是眷恋,还是遗憾。
克里斯托弗死了,没有亲人孩子陪伴,没有牧师祷祝,毫无神圣可言,就像一条野狗悄悄地消失。
伊恩想到他背井离乡,受尽冷眼,吃尽苦难,死亡是否算一种解脱?
但这样的结束,毫无尊严和体面,却似乎异常适合走在末路的旅行者。
斜阳中的远山,灰暗如黛,显得那样壮丽。两棵屹立的白桦树和黑松树,微风摇曳着它们的枝叶。婆娑的枝叶透着一抹斜阳的余晖,一点点坠落,斑驳的洒在克里斯托弗的尸体上。
伊恩把克里斯托弗的尸体移到道旁,取出一张卷轴,在魔法的力量下地面仿佛不堪重负,他的尸体缓缓沉入泥土里。
克里斯托弗的葬身之处,石南与羊齿草绞曲缠绕在一起,一大簇乱七八糟匍匐的植物紧紧地依傍着无名的灌木。
“这就是失败者的结局吗?!”沉默良久,伊恩暗暗忖道,“那下一个是谁……”
此时,斜光未敛,森林深处,一只夜枭已经迫不及待咕咕地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