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到黄昏,天色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急剧变暗,暮色苍茫,森林将在这段漫长时间变得阴森可怖。麻雀、鹧鸪、画眉、黑雷鸟、斑乌鸦、黑松鸡、白颊鸭、三趾啄木鸟等各种各类叫出来或叫不出来的鸟类纷纷销声匿迹,黑洞洞奇怪而大的树干间,一只猫头鹰在呜咽凄凉的惨叫。
月亮慢慢爬上乌蓝的天空,静静悬挂在山峦与森林上方,高大的树木遮敝了月光,使得森林内部格外地寂静诡异。树木间弥漫着飘忽不定的水汽,大山猫和狐狸在灌木丛间穿梭而过,灰狼跟在树木间奔跑,一双绿油油饥渴的眼睛,一眨不眨,充满了饥渴与野性。人类未曾涉足之地,并非净土,一样充满了杀戮。杀戮与被杀戮就像脚下的野草,细密地覆盖着每一寸大地。
伊恩很年轻,知识相当贫乏,叫不出森林里每一种类树木的名字,更不用说在黑夜中,视线不清,就连平时认识的都辨别不能了。他只知道周围树干笔直的,像树立于此的一道道卫兵的长矛。在荒凉芜秽的林莽中间,仿佛一双双眼睛在慢慢注视着他缓缓经过。
伊恩已经完全顾不上休息或半途折返的问题了,在这里即使想找一小块空地都做不到,只能往前走。一路上几只宿鸟受惊,拍着翅膀骤然飞起,给静谧的森林带来几个不和谐的音符。
入夜后,风渐渐变大,在高高的树顶爬行,如同一个庞然大物在巡视着自己的领地。黑暗笼罩森林,幽暗的月光洒在树梢,使树木看去不是颜色那么深的背景下的浓郁的痕迹。树枝与树枝交错构成一扇又一扇巨大空洞的门,伊恩仿佛一只蚂蚁在门内穿行,幽暗的世界中,无数的门在等待着他,永远数不过来。
忽然,月亮被涌来的黑云遮盖,厚厚的云层边缘透出一层窄窄的黯淡的光晕。树木跟着动摇起来,就像无数巨人在黑暗中苏醒,一起参加晚宴,醉醺醺地蹒跚移动。伊恩不论向那边张望,都望不进多深距离,只有巨人的身体若隐若现摇摆着,呼吸的酒气是挥之不去的岚雾,团团簇簇,朦朦胧胧,飘忽不定。
巨人甩动高高的头颅,树叶就窸窣作响,放佛随时会把他踩在脚底。在他的脚下,落叶腐土中间沙沙爬行的昆虫,发出挠人的恐怖的细碎声。在浩瀚无际的森林里,空空荡荡地如同只有他一人,他的脚步声,如踩在自己心头。
“真是笨拙,像你这样,一辈子都走不出这座森林。”碎魔晶克林辛尼朋的话在脑海回荡,它终于重见天日了,“我手够了单调的黑,受够了密不透气的封闭环境,我真的讨厌啊,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讨厌过。”
“你应该满足,至少你现在感觉的了流动的风,感觉到了清泠的月光。假如塔瑞尔没有心软,假如她执意把我交给大长老,假如次元袋落在大长老手中,你真的永远暗无天日了。”
“这都是你的错,如果你早早悄悄离开,你说的意外,一个都不会发生,”克林辛尼朋抱怨道。
“现在我不禁想起遇到你的那一天,”伊恩说道,“那一夜我也是误打误撞才进入你们间的战场。”
伊恩以前一直在家呆习惯了,只有最近了了几次的远行经验,如今在外面依然处处感觉难受。他胡乱擦把脸,密匝匝的汗珠不知是冷是热,老实说,看着面前这无边浩浩无垠的绿海,他心里非常无奈,不过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克林辛尼朋闻言嘲笑道,“你说过,你的朋友帮你挑选的旅行路线,他真的是你的朋友吗,不是存心害你的人,而你误把他们当做朋友?”
“那条路是林间客所开辟,他们通过那条路,和外界保持联系,西尔维娅和我详细说了沿途的特征,我出发后,一直照着地图,以为仍沿着森林边缘走,却没想到不知不觉偏离了方向,走进森林深处了。”
“欧呵呵呵,是谁给你的有地图就不会走错的信心,你连方向都搞不清楚,走几英里都估算不出来,给你地图你看得懂吗,他们分明是让你送死,只是你一个麻瓜,至今没察觉。”
“他们是好人!”伊恩肯定地道,“西尔维娅、巴雷特和亚丽莎、奇力和塔瑞尔都是高尚善良的人,不会也不屑谋害他人。只是他们在森林中生活久了,以为这些都是人的基本常识,犹如动物的本能,不需要询问和怀疑,推己及人,大概他们也没料到我会出这个情况。”
“哼哼,如果我没有传送到森林中,如果恰巧遇到你,你这只无头苍蝇般在森林里乱窜的可怜虫随时都会做成野兽的晚餐。你不知道森林中有危险?有多少食肉的野兽?栖息着多少魔物?真不知道你有何种勇气想穿越森林,你是天真,还是无知?但是没有我,你死定了!你的爱和恨都将消失,你的复仇化为泡影,甚至不如一个路倒的乞丐。”
好在伊恩慢慢习惯了碎魔晶的刻薄和自大,并不在意,不往心里去了。
“在森林中跟丢一个人有多容易,就知道再森林中跟踪一个人有多难。我的……我……仇家召唤了一只小恶魔才嗅着我们的气味进行追杀,圣武士是如何做到的?”伊恩和碎魔晶摊开后,随意问起了压在心底的疑问。以前他心存顾虑,进而防备,自然有所保留,一旦问题得不到解决,就会形成猜忌,人啊,当真可笑得很。
“我在和圣武士的几次交战中,弗朗西斯科利不慎被该死的破邪斩所伤,身体创伤严重,只好暂避锋芒。但是圣武士可以凭借残余在弗朗西斯科利伤口神力作为指引,轻易找到我们,我们在圣武士眼里醒目的就像黑夜里的一盏灯。”
伊恩了然,“所以你们就在森林内爆发了决战。”
“是的,”克林辛尼朋谈起此事犹自恨恨,“其实只要再躲过一晚,只需要一晚,神力的残余就会消褪干净,我就自由了。谁料到就在那一夜,我被他们咬住了,他的同伴拼死阻挡我,其中的魔法师更是在我将要传送时使用了空间枷锁,那晚种种巧合和意外加一起,他们都死光了,我遇到了你。”
“要是你们错开了,他就不会死了。”伊恩只继续赶路,走了一段距离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你这个性格实在不适合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怀着你这种想法的人都早早的淘汰出局了。”
“你说道不错,我早已被淘汰出去了,”伊恩沉默一会回答道。
“欧呵呵呵……”克林辛尼朋刚要嘲笑两句,忽然一顿,马上说道,“你听是什么声音……是鲁特琴,你的运气真好!”
它忍不住赞叹道。
伊恩停住步伐仔细倾听,果然在呜咽的风声里偶尔蹦出几个悦耳的音符,他顺着那个方向而去,三转两转过后,一片平坦而宽阔的林间空地,一团小小篝火在燃烧,烟气腾腾,篝火周围有人影在晃动。
他决定到篝火旁边去,四个人围坐在篝火旁,在一个淡红色颤动着的光圈内,火光映衬着四个人的脸膛,和身后的帐篷,染成一片橙红色。一个背靠树根的男人抱着琴忘我地演奏,那是一首悠扬的曲子,是美好的向往,对过往的怀念,充满了希望,又有点淡淡的悲伤,轻盈的音符穿透了夜幕,回荡在森林之间。
伊恩悄悄靠近,看他们的装束和放在旁边的武器,很显然四个冒险者。他对冒险者的印象不深很好,甚至说得上是糟糕。在基侬伽夫小镇外,他遭到一个冒险者小队的伏击,又击溃了另外一个冒险者团队。在他的眼里冒险者是一群眼中只有金币的秃鹫,只会追逐着金币的味道四处觅食,不分善恶,不问是非,不爱惜他人和自己的生命。
“勇敢地走过去吧,我尊敬的主人,亲爱的兄弟,彼此忠诚的朋友,不要在意他们的身份,这只是一次短暂的插曲,单方面的利用。并不会产生交集,和其他的什么。如果你对他们不放心,我们可以走出森林后杀掉他们。”
克林辛尼朋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宽慰着他,诱惑着他,暗示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