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师收拾好乌粳米之后也不管姜瑜从草地上起身了没有，转身就往原路返回。

连姜瑜和替身人偶之间的白棉线都没有取下。

而瘫在地上的姜瑜听见张大师从身边经过的脚步声后连忙强撑着疲惫从草地上爬起来，正想紧追着张大师而去又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眼睛——她可不敢用这双“看谁谁死”的诅咒眼睛贸贸然走到有人的地方去。

“大师，等我一下，我还没蒙眼睛！”姜瑜生怕张大师不等自己，蒙着眼睛的她可找不到方向和路，到时候要是迷路了……

姜瑜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在坟场迷路就忍不住身体打了个颤，尤其她还是看过周围那么多诡异的鬼。

于是姜瑜又连忙在后面喊了一句：“大师！我蒙着眼睛看不见路啊！”

可张大师头也不回，已经跨出了草丛的他朝后喊道：“用替身！把替身捧在怀里，用替身的眼睛看路！”

张大师说着这话，脚步却一点都没见放缓，眼见着已经下了坡。

姜瑜连忙从地上捧起和自己无名指连无名指的替身人偶就小跑着跟了上去，心中则十分疑惑张大师话里的意思：“替身的眼睛？”

于是小跑着的姜瑜下意识低头去看了眼替身人偶那双黑石头雕刻的眼睛——

对视的瞬间忽然一阵眩晕感袭上了头、姜瑜脚下一个踩空、顺势就从柔软草坡上翻滚了下去，连一声尖叫都来不及喊出口！

可张大师走在前面听见声响却不由得笑了，他还是没回头，不过脚步放缓了继续在前面走着。

‘感觉就像灵魂一下子落到了云端里，感觉自己的身子忽轻忽重、在云海里慢坠。’

姜瑜实际上却是一脚在草坡上踩了空、一路滚落下去，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是死人，最后滚到了草坡尽头路边的灌木丛中。

可偏偏这样半点防护都没有地滚下了草坡、被灌木丛拦截下来的时候姜瑜怀里的泥塑的替身人偶却半点都没有损伤，真是奇怪。

【透过‘锁命丝’去联结替身，就像替身透过‘锁命丝’偷你的力量一样，你就能看见】

侧躺在灌木丛中的姜瑜意识浑浑噩噩的，耳边却传来了一个好听的男人声音，她什么都不知道、也反应不过来，但朦朦胧胧地却又有一丝感应顺着这个男人声音向着白棉绳牵着的、已经被不小心甩在旁边草地里的替身人偶而去。

【真弱啊，连替身人偶都能偷你的力量】

当姜瑜渐渐恢复意识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了那个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嘲讽她，姜瑜被摔得七荤八素、还很迷糊，只知道有人在耳边嘀嘀咕咕的，就下意识问了一句：“谁？”

然后姜瑜反应过来，她感觉到周身各处都有火辣辣的擦伤感，倒嘶了一口气、却没有睁开眼睛看，她以为真的有人在她身边。

【为什么不睁开眼呢？为什么害怕呢？这双眼睛多好啊，它夺取人们的寿命反哺给你，是它养着你、才让你活着】

“谁？！谁在这里！”

姜瑜注意到了这个诡异的声音，可她却感觉不到任何人在自己周围，于是姜瑜心里不由得有些慌，但却还能强装镇定的她闭着眼睛高喊了两句。

【我吗？我是你啊】

‘疯子！疯子！’姜瑜第一反应就是脑海中想起的那些僵如泥塑、排成一排的鬼，一想到那些让人心里瘆的慌的鬼她就心里害怕。

‘难道被鬼缠上了？’姜瑜一想到有这个可能顿时就顾不上周身火辣辣的擦伤痛了、手足无措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要逃走——

‘就算是鬼也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眼睛的事情？是张大师说的吗？是张大师派他来的吗？还是他看见了？为什么会有人知道我的事情？！’

【逃什么？不睁开眼睛你看得见路么？你的替身人偶不要了？】

【还是说你终于要睁开眼睛了？就像之前睁开眼睛、夺取那些小东西的寿命一样？】

‘他知道！他知道我的事情、他全都知道！是谁？是谁？！！’

姜瑜更害怕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不敢睁开眼睛、用此时最快的速度朝着一个方向跑，却跑不过十几步就踩空了、一脚崴了朝前摔成了个滚葫芦。

【虽然寿命挺短的，好歹还能让你多活个三五年，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个声音跟着上一句接着道。

姜瑜这一下踩空了摔倒、可比从刚刚那个比较缓的草坡滚下来要狠得多，从地上撑起身子来的姜瑜甚至觉得左脚崴得此时除了剧痛真是一点知觉都没有了，但声音却又在耳边响起、就像她跑了这么远却感觉一点都有逃开的感觉一样！这种感受叫她心中无比恐慌，姜瑜走不动了、连忙高声大喊：“大师救我——救命——大师救命啊！！！”

姜瑜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墓丘、原本已经走到墓丘脚下的张大师听见了立刻皱起了眉头——这声音携带着主人莫大的恐惧之情。

‘难道这姓姜的被鬼缠上了？’

张大师一想到这里还是坟场、遇见鬼的可能性无比高，而且姜瑜还偏偏是“天生天眼”这种招阴气的体质。

张大师暗啐一声姜瑜惹是生非，心里有七成是认为姜瑜应该是睁开了眼睛、吸引了在坟地到处无目的漂荡蹭烟火的孤魂野鬼，转身就跑了回去。

【你叫姓张的做什么？他可不是好人，就想着教会了你用眼睛之后、剜了你的眼睛呢】

姜瑜已经被这个来路诡异的声音惊吓住了，但听到他说这句话、姜瑜还是忍不住颤抖着声音道：“不、不会的……”

【你不信我？他可一门心思要让你做瞎子，他……】

这个声音还没说完，张大师的高喊就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姜瑜——！”

“我在这里！大师救我！”

姜瑜连忙呼喊张大师。

张大师站在姜瑜滚下来的那个灌木丛前神情有些焦急，听见姜瑜的声音连忙望了过去、只见姜瑜原来崴脚滚落的那个地方已经在数十米开外了、她摔到了坟场的围栏边上，身影被灌木丛遮挡住了张大师一时无法视及。

只能看见姜瑜高高举起的一只手在挥着。

张大师没有感受到鬼气，心下顿时一松，暗恼这姜瑜实在不让人省心，一边朝姜瑜走去、一边喊道：“发生了什么？”

自听见张大师的喊声起姜瑜就没有再听见那个诡异的男声了。

她听见张大师问话、第一时间就想跟张大师说那个诡异男声的事情，却听见张大师走过来第一句就是道：“走路都能摔倒！尽整麻烦事！”

原来训练的时候张大师就对姜瑜“偷奸耍滑”的行为很是不满，这是性格使然，自己堂堂庙祝手把手亲自教导居然这么不尊重，况且“偷奸耍滑”也就算了居然当着自己的面还不做掩饰？

整整一个上午的不满累积下来，虽然当时张大师没有说姜瑜，但之后故意把姜瑜留在后面、让她摔跤、摸爬滚打，却也是故意教训。

“我不是……”姜瑜想要解释。

接着张大师嗅了嗅周围，又打断姜瑜的话道：“既然没有鬼气，那你就自己起来吧！”

说完张大师就又要走，他因为担心而焦急跑回来找姜瑜不是代表他就不恨姜瑜了，只是因为报仇归报仇、不能害了姜瑜的性命是他的底线，这个底线不能碰、碰了又是另一段因果。

“大师——！”姜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这样被张大师劈头盖脸地定了性了，觉得自己是真的委屈，但随后她听见张大师又要走、连忙又喊住张大师。

“你还有什么事？”张大师回过头来语气不佳地喝道。

姜瑜很敏感的就从张大师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份堪称厌恶的不满。

“我……”

姜瑜想说“我听见了奇怪的声音”，但张开口说出第一个字，却憋了一下出口改成了：

“我脚崴了大师……”

张大师不说话，看了姜瑜明显红肿起来的脚，生气的他正要说出“那就跳着回去”，却一犹豫，然后还是很僵硬的“哼”了一声，又走了回来。

张大师半蹲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空白的黄纸，手指从姜瑜身上破损的皮肤伤口处沾了点血、然后摊开黄纸虚画了几下。

符成之后张大师想要将它贴在姜瑜那个替身人偶身上，却环顾一圈、只发现了姜瑜在翻滚中不小心扯断的白绵绳。

绳子的另一端孤零零地摊在草地上。

“人偶呢？”张大师语气不愉地问道。

“啊？”姜瑜本以为张大师蹲下来会先扶自己起来，却听见张大师问起了人偶。

“我问你替身人偶呢？！”张大师便又喝问道。

张大师质询的语气终于也让反应回来的姜瑜心里不舒服了，于是便道：“不知道，我闭着眼睛摔下来怎么知道？”

“大概在我摔下来的草地上吧！”

姜瑜道。

“哼！”

张大师觉得姜瑜狼心狗肺，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脸顿时黑了下来，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完就回头循着姜瑜滚落的轨迹找人偶去了。

不是张大师关心他，而是这人偶也算承受香火的一小法器，遗留在这种坟场，实在不好。

感觉张大师走开不一会儿，姜瑜耳边又想起了那个声音，带着幸灾乐祸——

【他觉得你是废物，不堪造就还浪费他的时间】

姜瑜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正欲开口喊张大师，却心里对张大师不满的她又闭上了嘴。

【你不叫他才是对的，姓张的心里此时正在后悔当初和你定约定，这样他昨天就能直接剜了你的眼睛】

“你是谁？”

姜瑜低声问道，语气稍显颤抖。

她虽然没有喊张大师，但也并不说明她就不怕这个莫名其妙的声音了，刚刚身为黄大仙庙庙祝的张大师就在自己身边、可都没发现这个声音，连张大师都不行，她能对这声音做什么？

用这双眼睛吗？可这声音明显不是人，她的眼睛能顶什么用？

【我不是说过了？我就是你】

这个声音怎么可能是自己？

姜瑜被这声音神神叨叨的说法越说心里越没底，她权衡了一下自己在张大师面前的“硬气”和小命比起来哪个更重要，接着丝毫不需要犹豫的得到答案的姜瑜咬着牙鼓起勇气道：“你要是再不说你是谁我就喊张大师了！”

【我是你的眼睛】

姜瑜说完之后这个声音又解释地无比爽快。

姜瑜心里一凉——她听到这个答案先是不敢相信：这是我的眼睛？？？

然后一慌：怎么办？这眼睛有思想，不会是妖怪吧？夺舍？

最后还是觉得这个声音在撒谎，一想到这个可能姜瑜又平静了一点。

【你觉得不可能？我可不会骗你】

【姓张的想剜你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没了我就活不下去】

那个声音就像是能知道姜瑜的心里话一样！

姜瑜惊骇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又不敢置信。

只听得那声音又道：

【你们不是说眼睛就是心灵的窗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是很正常】

姜瑜一时被这声音整得有些不知所措，偏偏这声音又不说话了。

“把绳子给我！”

不远处突然传来张大师的声音。

原来张大师已经找到了仍然毫发无损的替身人偶，他将人偶把在手里朝姜瑜走了过来。

难怪已经听不见那个男声。

姜瑜心乱如麻，一边下意识听从张大师的话将绳子递了过去，一边又在心里想那个男声所说的话的内容，一时间连脚腕上的痛楚都没顾上。

而张大师绑上白绵绳之后、将符咒卷起来塞进了替身人偶盘坐的腿间。

突然姜瑜就感觉脚腕不是那么疼了，虽然刚刚心乱的她并没有顾上脚上的扭伤。

“替身暂时替你分担脚痛，”张大师不知从哪里拿的一根棍子丢到了姜瑜身上，“今天的训练暂时延后，起来去医院！”

这次说完张大师没有先走了，他站在原地用一种不耐烦的眼神看着姜瑜，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陪姜瑜聚阳、所以肝火燥的缘故，张大师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情绪外露。

放在以前，就算他再对某人厌烦、不耐也不会这么明显地表现出来。

【我可以听见他们的心里话】

【也可以引导他们表现出来自己在想什么】

姜瑜正支撑着棍子较为轻松地从地上站起来（因为感觉不到痛），结果耳边突然又响起了这个男声，原本以为男声是怕张大师所以每当张大师在的时候就不会说话的姜瑜顿时手上颤了一下。

姜瑜抿紧嘴唇没有说话，尽管她握着棍子的手明显在微微颤抖、稍微仔细一点就能发现，但心中十分不耐的张大师却连看她一眼的心情都没有，只是也不催促她动作快些，而是站在原地冷冰冰的。

刚刚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张大师发生了什么的姜瑜在听见男声说了这两句话之后、却不由得顺着男声下意识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侧着脸面对自己的张大师。

她知道自己的眼睛看张大师没有关系。

此时张大师眉头微蹙、耸鼻、下颌线条硬朗说明用力咬着牙——一副客户心理学当中典型的不耐烦的例子。

‘他说的难道是对的……？’姜瑜不免在脑子里想道。

“磨蹭什么？动作快点！”

张大师知道符咒下去姜瑜其实已经感受不到太大的疼痛了，侧头看了一眼见姜瑜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哼！”

‘晦气！’有一句话张大师没有说出来，见姜瑜已经扶着棍子站稳了便转身率先离开。

只是步伐不快。

因为姜瑜要扶着棍子单腿跳着走、所以人偶还在张大师手上把着，这白绵线一扯、姜瑜也下意识一瘸一拐地跟在张大师后面走。

……

……

也不用专门去医院里看，张大师就带着姜瑜后来到附近跌打损伤药馆正了正骨、推拿施针，贴了副膏药就回到了黄大仙庙。

此时正是庙内香客来往的时候，张大师开车领着姜瑜在黄大仙庙侧拱门停了车、进去。

侧拱门一般都是送菜送水的挑夫、和道童、道长们行走出入的地方。

姜瑜一路上都在想那个声音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心乱如麻，但又抓不到头绪。

什么夺取寿命反哺自己、什么没了眼睛自己就会没命、什么被“祂”影响到的人都会不由自主把心里的想法表现出来……

她现在有无数的问题想问，又有无数的答案得不到解释，这些都压在她的心里、让她喘不上气来。

但心里下意识地让她别说话。

在张大师面前，别把心里的压力说出来。

“如果没了眼睛自己就会没命的话，张大师则是要剜自己的眼睛。”

姜瑜不知道张大师真实的想法，她还没有完全相信那个声音说的话，但她仍然记得张大师曾经说过要挖掉她的眼睛，而且她清楚地记得张大师从来没说过上一句话作废。

而张大师把姜瑜送回小院。

他冷冷地说了句“明日同样的时间我来找你”就要转身离开，也不说姜瑜的伤怎么怎么样、也不管姜瑜其他地方上的擦伤、血痕是不是需要消毒、处理。

“大师！”姜瑜见张大师要走连忙喊住了他。

张大师停下了脚步。

“可不可以把那个替身留给我？”姜瑜嗫嚅了一会儿，道。

张大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姜瑜看起来有点心虚，解释道：“绑着这个替身、脚不是那么痛。”

张大师也不说话，就把替身人偶放在了门口，然后走了。

事实上姜瑜要那个替身的原因是那个声音让她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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