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瑜现在寄身在八音盒里，是因为八音盒的机括盒子里装着黄香燃尽的香灰，张小瑜要顺着香灰才能够定位自己会去的地方。

毕竟全港岛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样那样的阵、甚至超过七成的住户家里都供奉这观音菩萨、关二爷、佛祖、耶稣之类的神灵，最不济大街上总会看见十几二十副的门神画像，在面对这些的影响下，孤魂野鬼是一定会迷路的。

有了八音盒、张小瑜就不算孤魂野鬼。

现在张小瑜让那个糊涂蛋保险员把自己送到了姜瑜的身边，姜瑜晚上收拾东西的时候没有忘记把这个“被Fiona遗落”的八音盒给放在了行李箱柔软的衣物当中。

——差点把张小瑜闷死！

如果张小瑜还能再死一次的话。

【把替身拿上，替身曾经和你联结，姓张的可以顺着它找到你，拿走它能省我们不少事】

祂说。

于是姜瑜又把满是膏药刺激味道的替身人偶从垃圾桶里给捡了出来、擦干净用布包起来之后也塞在了衣物中间——熏得张小瑜恨不得冲出来现身把姜瑜揍一顿。

收拾了一小部分最重要的，姜瑜草草地将一两件衣物随意地搭在床上和椅背上，装出居家的假象，然后到侧间空出地方来用冷水淋浴了一番后穿着汗衫和短裤、盖着薄被躺下睡了。

这个时候天色还早，八、九点左右的样子。

当床上仰头睡着的青年鼻翼扑出的呼吸逐渐变得缓慢而又平稳，空气中的氛围变得渐渐宁静，这小院子夏日粗壮的桃树上连知了的叫声都没有，只有院落墙角那一簇簇矮小的草丛里传出蝈蝈“希律律”“希律律”的腹鸣声，配合着都市中罕见的萤火虫、为这美丽的夜晚添色。

——只有在这种能保持长达十个小时的足够黑暗、和几乎二十个小时的超低分贝环境里，都市才会出现这么健康而又莹莹发光的萤火虫群。

小屋窄小的客厅里凭空出现一旋跟萤火虫的光芒很像的绿光，由下而上旋转的同时洒下绿莹莹的光粉，光粉凝结出一个女孩子的纤足、和飘然的裙摆，然后再是仅堪盈盈一握的腰肢、略显规模但又青涩的胸前弧线、如黑瀑一般垂至肩背的秀发、和纤长白皙的脖颈……

最后露出一张五官稍显英美、双眸天真烂漫、巧笑嫣然的娇容。

张小瑜完全现身之后脸上的笑容倏然就被一张气鼓鼓的表情给取代，她蹬着步伐恶气地走到姜瑜的床前，咬牙切齿地朝着那张熟睡的脸庞就是舞臂扇巴掌、挥拳脚踢的——‘那膏药的味道都熏得她眼泪鼻涕都要出来了！’

姜瑜的眼皮动了一下。

鬼魂对气息尤其敏感，他们甚至吃东西也是只“吃”那一口气而已，那沉寂下来的替身人偶即使已经被包了前三层外三层、但毕竟离得张小瑜寄身的八音盒要近，这两个小时可熏死张小瑜了！

“打死你！臭姜瑜！打死你！打死你！”张小瑜的拳脚肘击全都像是穿过空气一样穿过了姜瑜的脸，没有一下打到实处的，可知张小瑜其实只是装模作样。

“打”得累了，张小瑜抱臂站在原地、跺脚用力地“哼——”了一声，道：“叫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姜瑜刚刚还动了一下的眼皮子又恢复了平静。

打累了，张小瑜又转身自来熟地在姜瑜的屋子里走来走去，想找杯水喝。

她虽然已经死了、成了鬼，但张小瑜当人当了二十年、这甫一当鬼不用再吃东西喝水了，她还有些反应迟钝，这一天都躲在八音盒里又不出来，一天不吃东西、不喝点什么、张小瑜还有些不习惯。

找了一圈，张小瑜找是找到水了，刚“吸”一口、却又差点儿一甩手把水杯给扔了：“呸呸呸！这什么水啊？怎么一股味道？”

张小瑜气得又把被子“咚”的一声放在了桌上。

恰此时姜瑜翻了个身、朝向外面。

张小瑜连忙顿住了身形。

过了一会儿，她悄悄转过头去看姜瑜，见姜瑜没有被她发出的声响吵醒的迹象，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姜瑜睡前搭在眼睛上面的布条不知怎么松脱了打的结，松溜溜地从姜瑜的眼睛上滑落、吊在枕头边来……

青年安安静静的睡颜在此刻全部展露在了张小瑜的面前，当时有床头敞开的窗户洒落下来的柔和月光，给姜瑜俊美的五官填上朦胧的阴影，更鲜明地衬托出那足以使得连“勾魂夺魄”的鬼都会被迷得五迷三道的俊颜……

是的，张小瑜觉得胸膛里好像有一个本该沉寂的器官又开始像装着只慌慌张张的小兔子一样、砰砰砰地乱跳起来……

鼻青脸肿的、每次看见都能发现脸上又出现新伤的、要不然就是一直绑着布条把半边脸都遮住的——姜瑜原来长得这么好看？！

张小瑜突然又像一个活人一样深呼吸起来！

然后突然又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身体一转——又化作一串莹莹绿光，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迅速落回到行李箱的八音盒中。

空气中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只有桌上那杯满满当当的水水面还泛着微微的波澜。

姜瑜还是面朝外安静地睡着。

那松脱了结、吊在枕头边的白布条悄无声息地倏然又盖回到姜瑜的眼睛上、轻巧地又在原处打了个结。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早晨起来的时候姜瑜揉了揉肩膀，不知道怎么的、昨天自己睡觉睡得迷糊的时候翻身换了个姿势，肩膀抵在床边沿处的木梁凸起，害得今天总觉得左臂不大得劲，酸酸麻麻的。

浑然不觉自己昨天晚上在“眼睛”的帮助下、成功地将一介堂堂机灵鬼迷得七荤八素，姜瑜还是像往常一样迅速而又利落地起床刷牙、洗脸拾掇自己，然后等着张大师来接自己去和合石训练。

——姜瑜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对“前往坟地”这种事情表现得泰然处之。

感觉自己全身心都在趋向真?天不怕地不怕?钢铁?女汉子的姜瑜心中仅仅忧虑了一会儿，就将这个敏锐的直觉给抛之脑后，摸索着将洗漱完之后的水盆往院子草地上一泼。

然后就泼来了小道士隔着大门在喊——

“姜先生——师公说今天有要紧的事——就不带你出去了——请你不要等了——”

小道士喊完之后打开了个小门、把装有早餐的盘子递了进来：“今日的早餐就放在门口——！”

再然后姜瑜就听见了“哗啦啦”的上锁的声音。

听见小道士的声音的时候姜瑜端着盆子的身形顿住了，她站在原地深呼了一口气，心里知道张大师今天是有什么要紧事——

准备何大夫的头七法事。

隔着包住眼睛的厚实白布，姜瑜昂起头来看向院墙外的时候、都能感受到那院外的世界在清晨的时候的生机勃勃。

耀眼而不灼热的阳光透过白布让姜瑜的视界里显得一片白茫茫，而这个时候她的表情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