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拔地而起,象平地长出的一座山峰,又象从天降落的一块陨石,而那间木屋,就是驾这陨石飞来的仙人的住所。周围的环境渗透出庄重、悲肃的气氛,天空的雨云静止着,在大石和雨云之间,许多苍白的雾团缓缓飘动,象许多游魂在大地和天空之间徘徊倘佯,寻觅它们的归宿。
我借助岩石的棱缝和绕石蔓生的老藤,攀上高耸陡峭的岩壁,用了一点力,拉开那扇藤葛缠绕、缀满苍苔的窄矮的木门,钻了进去。
木屋里别无什物,地上铺着厚厚的芦草堆,空气干燥微热,弥漫着朽木和枯草的气息。黑暗,但是有光,从一孔半开半闭的窗洞斜射入一道光柱,照亮了屋子中央的那个人。雅温沐在光中,半明半暗,一动不动,永远的盘膝端坐的姿态。雅温比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更显佝偻和矮小,灰褐色的袍服和芦草混淆不清,使她整个人就象芦草堆中耸起的一个尖塔。
她倒象是从这个地方长出来的呢。
木屋窄矮,我也只能盘膝而坐,和雅温面对着面,她的脸被头发挡尽,只有口唇附近几绺发丝时时被微风吹动,表示那是一个呼吸着的活人。
雅温微微转动头颈,她身体中唯一未瘫痪的部位。她感觉到我来了?这位半神会用什么办法和我说话?她要对我说什么话?我忽然有点紧张,只见那张脸慢慢仰起,长发水帘般分开,把底下藏的脸孔暴露在光中……
老天,我看见了什么!双目失明的雅温,她睁开了眼睛!
“您能看见,”我惊讶到了极点,“您没有瞎!”
对面那张脸孔变得十分陌生了,甚至有点狰狞,它比前一天晚上更加消瘦,苍白如同骷髅,一对睁开的眼珠嵌在眼窝里,硕大醒目,象一对黑白分明的水晶球在暗中发着光芒。那对嘴唇又在开启了,但这一回,从它们当中却是发出了真正的声音:
“对,我没有瞎。”
一股冷气顺着脊柱上升,我不但看见了瞎子睁眼,我还听见了哑巴说话!
“您也没有……”
“是的,我也没有哑。我没有瞎,没有哑,没有聋,也没有瘫。”她证明似的抬起一只柴禾棒似的枯手,慢慢举到耳旁,捋了捋头发,“我三十年没有出过这间屋,腿脚已经坏掉了。但我的手,还可以动。”她慢慢的说,每吐一个字都很费力,声音苍老,干涩,断断续续,就象一架槽轮锈蚀了的老水车吱嘎转动。
我恍然大悟:雅温根本没有得上那场传说中的怪病,所以她单独唤我上来,她原本是用不着丫妹这个翻译的。但是一个身心健全的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不见天日的黑屋,装聋作哑三十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