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封阳府外三尺溪畔。
一座几欲坍塌败坏的古旧寺庙前,有一衣着同样破烂不已的少年正静立于此。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浑身上下俱都邋遢不已,唯独一双眼睛犹如黑夜间的星辰般璀璨闪亮。
而这双眼睛,此刻就这么一眨不眨地静视着寺庙前的一通碑文。
“行魔古庙,行魔佛尊初成正果之地。神洲历三千三百年,行魔佛尊力战魔道圣者百余人。不敌,战死,特立此碑以记之。”
少年注视着碑文看了许久过后,嘴角处微然泛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这个谎言,你们居然已经立下整整七百年了吗?”
少年的脸上没有什么怒意,只是轻轻拈起袖口来擦拭着“行魔古庙”那几个字:“我回来了。”
一阵微风轻拂过了少年略显凌乱的发丝,在其眉间,一抹似有若无的印记霎时间一闪而逝。
“喂,你是哪来的小乞丐?不去要饭谋生在这儿做什么,不知道今日灵童大人要为自己的转生寺庙在此拆庙筑基吗?!”
少年正在擦拭碑文之际,一伙人各持锹镐由封阳城中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三尺溪畔,为首的乃是城中的地保,见到有人居然还待在即将拆除的破庙前时顿时就有些不乐意了:“耽误了灵童大人在此筑基的吉时,老爷我当场就活扒了你的皮信不信?赶紧滚!”
少年对此似是充耳不闻一般,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依旧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面前的石碑。
“妈的!这臭要饭的还敢跟我装聋作哑?我看你是活腻味了!”地保身为地方上的小官,平日里与平民说话便是颐指气使惯了的,更何况此次是替灵童大人办事,自然更是有底气得很,眼见着这小要饭的还不肯滚蛋登时便怒了,抡起手中巡街的皮鞭来照着少年的背身便猛抽了过去。
似是巧合一般,少年在此时正好微微俯身去擦拭碑文的下半部去了,而地保那一鞭子当时便因此而抽空了,连带着整个人都因为用力过猛而闪了个踉跄,脑袋撞在石碑上后不住哀嚎着。
“拆庙。”少年将整座石碑都擦拭完毕后这才缓缓起身扫视着足有数百人的工匠:“我这座小庙,用得着劳烦这么多人来拆吗?”
原本捂着头顶疙瘩嚎叫的地保闻言一愣,满面惊愕之意地走到那少年的身前上下打量着他:“你的庙?小要饭的,我看你是几天没吃饭饿糊涂了吧,这无主的破庙怎么就成了你的了?”
少年也不多作回答,回身走入了那间即将坍塌的破庙当中,不多时后,从中拿着一封几乎风化的庙产书走了出来。
不仅地保露出了震惊之意,余下那数百名工匠也都大多都是这种神情,这座千余年前建成的古庙居然还有完整的地契存在?而且看那模样并不似伪造之物。
“怎么回事?”一个冷漠不已的苍老声音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在其身后,还跟着一乘黄云缎子罩顶的八抬大轿,轿旁各有数十名仪态庄重的僧人紧随其间。
“啊!林尊管,您怎么这么早就到了,您……”
地保还想再献上一番殷勤时,那名林姓的老者却是已经漠然不已地打断了他:“为何还不拆庙?是觉得我家公子愿意在此久等吗?”
地保闻言面色骤然一白,急忙连连摇着头退向了一旁,手指着行魔古庙之前的少年道:“是他!这小乞丐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非要说这座庙是他的不让我们动手!不过尊管您放心,我这就让人把他轰走!”
“不成事的草包,躲开!”老者语调冰冷不已地将地保从眼前推开了,随后走向那名少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庙,你开个价吧。”
少年平静地摇了摇头:“自家清修之地,不卖。”
“呵呵。”老者冷笑着伸手入怀取出了一个锦囊,“啪”地一声将其丢到了少年的脚下,锦囊敞开的缝隙间,满满一袋子的金叶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夺人二目。
“拿上它,滚。”
老者此举立时引来了众人的一片惊呼之声,看那袋子中的金叶少说也有百余两,就这种规模的小庙,怕是盖上十座都绰绰有余了吧?
“啧啧,封阳府首富之家出手果然阔绰得很呐……”
“这小要饭的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啊!”
不仅那些工匠们嫉羡不已,连轿子之旁的那些僧人也都忍不住吞了下口水。虽说神洲大地以佛为尊,但像这种既有身份又有钱的日子谁不想过呢?
但惟独行魔古庙前的那名少年,却是连看都没有看那口袋金叶:“不拿,不滚。”
老者一时愕然,不止因为这少年竟然能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选择拒绝,更重要的是他拒绝之时的态度。
没有咬牙切齿的愤恨,也没有畏畏缩缩的强撑,完全就是在拒绝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
“林施主,请这厢来。”轿子旁边,一名肥胖不已的中年僧人冲那老者招了招手,随后却是自己反倒抢走几步挪到了他的近前,在他的身边耳语了几句。
老者听罢脸上多了一抹冷笑之意,微微点头后看着那少年道:“依照我云州域的律法,但凡寺庙当中久无佛家主持者,庙产一律充公,你可知晓?”
少年点了点头:“知。”
“呵,既如此,你一个尚未剃度的叫花子,有什么资格继承这座行魔寺?!”
少年也不多加辩驳,只是神态平和地盘膝端坐于了行魔古庙之前,淡淡道:“既如此,我今日便重新持戒也就是了。”
“哦?”老者面露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转而回头看了一眼守在轿旁不离寸步的一众僧人:“诸位大师,有谁可愿为这小要饭的剃度受戒吗?”
众僧人眼见老者面色不善时哪里还敢答话,纷纷面露陪笑之意地连连摇着头。
“哼。”老者冷哼了一声,满面讥诮之色地看向了那名少年:“我倒是想瞅瞅,今天有谁人敢替你受此一戒!”
“为什么一定要是人?”少年平静不已地出言反问着:“我自当代天持戒,你们本就没有这个动手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