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聊得倒还不错，但一旁的道士们却不干了，先前被那小女孩偷了俩馒头，后又被这哑巴少年给撞了个跟头，自己等人当真倒霉透顶了，一时间吵吵嚷嚷的便要发作。

“吵什么吵！让你们在观中安心修道偏偏不听，这是要欺师灭祖吗？晚上还想不想吃烤馒头片了？”恰逢此时，妙义从远处而来，满脸怒容的瞪着自己几个不成器的弟子。

几个小道士闻言不觉有些委屈，指着丁一一与王斩道：“吃什么吃，都快被这俩人给吃完了。”

妙义一愣，转头看了还坐在地上聊得不亦乐乎的两人一眼。丁一一看那老道士看自己，慌忙把还攥着馒头的那只小胖手藏到了背后，顺便爬了几步藏到了王斩背后：“看你跑那么快，待会儿这老道要是动手打我，你就背起我快跑听到没？好歹吃了姑奶奶偷来的馒头，这点忙总要帮的吧！”

王斩这才知道那少女手中的食物竟是偷来的，无奈一笑点头应允。丁一一看到那个自称王斩的少年微笑的侧脸时，竟是微呆了一下。只不过很快便已醒悟过来，暗骂自己居然会对个比自己还馋还邋遢的男子发花痴。

不过那笑脸，好像确实挺好看的……

王斩缓缓站起了身，对妙义打了个道家的揖手。这么一来妙义更加糊涂了，莫非这穿着古怪的少年也是修道之人？疑惑之下妙义问道：“这一少年，你自何方而来？”

王斩伸手指了指自己来时的方向，妙义见状却是神色剧变：“你是诸子国人？来此有何目的？”

王斩不解，微微摇头后回身看向了丁一一。

丁一一正埋头吃着偷来的馒头，见王斩看自己有些慌了，匆忙咽下嘴里的那口好说道：“从此西去三百里都没有人烟，一直到与诸子国交界的地方才有乾元国的军队驻守，你要从那边来的话就只可能是自诸子国而来啊。”

王斩眉头紧锁，以自己这几日狂奔的速度，别说是三百里，就是三千里也跑出来了。可在这一路上确实连一个人一棵树都没见过，那自己这一路究竟是在哪跑的？

莫非……只是翻过兽魂冢骨堆的那一小段路，自己竟也跑了如此之久？那兽魂冢的全貌又该是怎样的？

“喂！你这人还有没有点礼貌了？我师父问你话呢！”一旁还捧着夜壶的小道童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叫道。

王斩这才想起面前还站着几个道士，微有些歉意的一笑，在石板上写道：“晚辈王斩，方才有些唐突了。我并非什么诸子国人，只是幼时被山中道人师父抚养长大的孤儿罢了。现奉师命离山历练一番，并无什么目的可言。”

王斩这话里自然虚假成分居多，但也不完全为假。自小道士师父便遍传自己道教典籍，自己虽不知在外界的道观中能达到什么程度，但临时充个修道之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对于王斩明显有些搪塞的回答，妙义没有追问，只是突然有些不找边际的说了一句话：“道者立于天地，气冲斗牛，力透九幽，大道无穷尽乎？不死不灭乎？”

王斩毫不犹豫书字答道：“大道穷于三十三天，尽于万丈黄泉，亡天外，亡泉底，死灭不复焉。”

妙义惊得遍体俱都是冷汗，连连后退了几步，最后竟是深施一礼恭敬道：“道兄，请随我入降云观一叙。”

所有人都不清楚，为什么妙义会突然变为这种态度，甚至称比自己小上几十岁的王斩为道兄。

王斩对此倒是不甚在意，二师父曾说过，修道一途中能衡量众人身份差距的并非辈分，也不是身为修士后的实力，而是对道之一途本身的理解程度。

有些人天生无缘于修士的身份，但就修道本身而言，却足够成为诸多道修士的师长。以道成修士，却不代表那人已深通大道，最多代表那人是有修道天赋的人罢了。

关于妙义方才所问的问题，道士师父也曾问过类似的。初时王斩只是按照道教真义上所说，大道无形却不死不灭，大道无所不及。而道士师父却只是微微摇头，一指天，一指地。

那问题道士师父只问过一次，王斩也只答过一次。道士没说王斩对或错，只是有些漫不经心的说天下道士大多没脑子，所以最后大多也只能捧着一本狗屁不通的真义进棺材。

王斩自然不会真的觉得兽魂冢外的道士都是白痴，只是自小便受道士师父的言论影响，对于一些原本看似叛逆至极的言论还真就没怎么当过一回事。所以才有刚才回答妙义真人的答案，也是自道士师父问那问题后，第二次回答这个问题。

很巧的是，这个问题妙义也只问过两次，乾陵城降云观内一次，丁家镇降云观外一次。

得到的答案是完全相同的，一字不差。

妙义不愿把这当成一种巧合，如果这少年真如自己所说自小便在深山学道，那么他的师长必定是与降云观里那位有些瓜葛的。

那时的妙义只是个普通道人，连修士都不算，传道教真义拯救万民的重任远轮不到自己头上，即便有心也确实无力。所以在每日里对着一本本道学典籍发呆的过程中，妙义竟是对自己所信奉的东西有了一丝怀疑。

只因自己私下里问了观中那位一个有些大逆不道的问题，观主便有意取自己性命。若不是那位在其中说了几句好话将自己贬至此处，自己早在十数年前便已成为一捧骨灰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祸得福，原本并无什么修行天赋的妙义竟是在被贬至丁家镇的途中冲破了修士的那道门槛。虽十数年来毫无进境，但道修士的身份却是真真切切的。

以自己道修士的实力，竟是探查不出眼前这少年的修行的路数。同宗的道修士之间原是能感应道对方身上相同的气息的，妙义能在王斩周遭感受到一丝道门的真力，然而却很快便又被其它气息所掩盖了，着实诡异的很。

不论是出于先前所问的问题还是这个少年本身，妙义觉得自己都有必要将他带到道观中询问一番。只是不知这少年是否会因此觉得自己别有意图从而突然发难，自己这点微末的道行根本无法与真正的修士相斗。若事情一不小心演变到如此地步，自己怕是真的难以收场了。所以在提出邀请王斩入道观的请求之后，妙义再看向王斩的眼神中已经多了几分紧张与警惕。

王斩微微皱起了眉头，似在思考着什么，看得对面的妙义手心都满是汗水了。许久过后，王斩面色凝重的在石板上写了几个字，而后一翻石板对着妙义等人：“去了还有馒头吃吗？”

要不是身后还有几个徒弟扶着，妙义几乎已经翻身栽倒了，嘴角连连抽搐几下后强笑着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有……道兄请随我来。”

王斩有些欣喜的一笑，站起来刚想跨步跟上妙义却又停下了，回身把躲在自己身后偷吃馒头的丁一一给拉了起来，扶着石板写道：“我能带她一起去吗？”

妙义早已无语到极点，随口敷衍道：“道兄随意。”

王斩写了几个字给丁一一看：“走了，吃馒头去。”

丁一一揉了揉自己的小胖脸，又拍了拍比自己高整整一头的王斩的肩膀：“干得漂亮！”

王斩露出了一个和尚师父独有的可爱憨笑，拉着满脸期待的丁一一随妙义向降云观方向而去了。

还留在原地的几个小道士面面相觑，自己等人原本是为了追偷馒头的贼而来，怎么现在师父反倒主动的把贼请到观中了？实在令人费解的很。

几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年纪最大的小道士，小道士有些尴尬，四下张望了下后突然一巴掌拍在了最小道童的后脑勺上：“总抱着个夜壶干啥？要一不小心摔了你今晚往被子上尿？放回道观去！”说罢率先转身快步走向了道观，不再理会众道士了。余下众人也觉索然无味，各自拖着追贼的家伙归去了。

小道童有些委屈的揉着后脑勺小声嘟囔着：“哼，要尿也是尿你们的被子……”

降云观原定的晚餐被迫由烤馒头片变成了贴饼子，所有馒头均由王斩和丁一一承包了。看着自己虎视眈眈的徒弟，妙义实在怕引起民愤，最后不得不拿出了自己私藏在厨房的野菜团子分给了众人。

总之降云观的伙食依旧很差，但所有人依旧都吃的狼吞虎咽。

当最后一个馒头被丁一一很讲义气的分给了王斩一小半后，这场规格很惨淡的宴会也算是结束了。小道士们都被妙义打发去睡觉了，相对宽敞的道观大殿中只剩下了王斩与妙义相对而坐，还有四下里乱逛的丁一一。

殿中很暗，唯有桌上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若不是以为王斩必须要以石板写字方能与人交流，妙义实在舍不得灯中的这点珍贵豆油。

为了尽快结束这场谈话省点灯油，妙义决定单刀直入：“敢问道兄师承哪位前辈？修道于哪座仙山？”

王斩闻言有些为难，连自己都不知道道士师父的名字，该怎么告诉面前的妙义？况且几位师父一再嘱咐，关于兽灵塚的事是不可以随便对人言讲的。略微思索之后快速写道：“家师不愿告知其姓名，小子为人弟子者也不敢多问。这些年来一直于兽山侍奉师父左右，半步不曾离山。”

妙义不禁双眉紧锁，像那种世外高人隐姓埋名倒也正常，但就王斩所说的兽山，自己竟也从未听说过，多半是这少年随口编造的。妙义无奈，唯有叹息一声道：“道兄既不愿说，老道自然知趣。只是你我既然偶遇便有这一场道源，所以我也就再问句不知深浅的话，道兄接下来要往何方而去？”

王斩听罢妙义的问话也是一阵苦恼，自己出得兽灵冢后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究竟去哪才能找到方法将三位师父从那囚牢中解救出来？对此王斩依旧只能摇首以对：“家师并未言明要我前往何处，只说山下强者如云，只需寻一修士聚集之地虚心求教就是了。”

妙义还未说话时，玩累了的丁一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王斩的身边，看到他石板上的字时脱口而出道：“那就去乾陵城嘛！听说那里除了道观就是道观的，要找修士还不容易？况且再过两三年就是五龙会了吧？到时五国最强的修士都会去乾陵城，你还不是想见什么样的强者都见得到。”

丁一一随口说的一句话却是让妙义眼中一亮，现今天子正极力招强者修士进乾陵城，自己虽不知这少年所修路数，但如此年纪便能有此修为必然不是什么庸碌之辈。再加上他所提兽山的那位不知名的师尊，更让妙义对王斩多了几分毫无理由的信心。

妙义想到此时轻轻点头道：“我看这位小姑娘所说，倒也不无道理。”

丁一一白了妙义一眼：“什么小姑娘，我没有名字吗？我叫丁一一！小兽兽你要记住听到没？”

王斩愣了一下，这才发现那少女是在叫自己。原以为道士师父的“小王斩”已经足够肉麻了，但跟这自来熟的小姑娘所叫的相比，还真就差得太远了。

苦笑一声，王斩不愿再这个问题上停留太久，写下一行字问道：“乾陵城是什么地方，五龙会又是什么？”

妙义有些诧异于王斩在这种常识问题上的白痴，不过一想到他自小便入高山学道也就恍然了，耐心道：“乾元国都名为乾陵城，至于五龙会嘛，要稍微复杂一些。”

妙义很是详细的将五龙会的来源与内容都告诉了王斩，最后有些怅然道：“距离下一届的五龙会只剩下了不到三年，想在这三年内培养出一批强者的少年修士自然不可能，但若是遍寻像道兄这样原本就实力强悍却隐于山野的天才，却还是极有希望的。若道兄觉得这是个机会，不妨也去乾陵城试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