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醒醒,有新情况了。”时近卯时,正在小睡的纪泽被值夜的近卫队副张银唤醒。他恍然一惊,忙一咕噜爬起,猛揉眼睛道:“出了何事?山下胡寇有动作了吗?”
“没有,呵呵,应是好事。大人,咱们又有援兵到了,王老正在迎接来人,也请大人过去叙话呢。”张银一边协助纪泽系甲,一边说明道,“据说是西南六十里的摩云寨,来了两百七八十号人,由大当家夏山虎亲自带队。”
摩云寨?不想真有绿林人物敢来协助王家寨对付乌桓军,纪泽眉头一皱,他刚入太行不久,只隐隐听说过有这么一家悍匪的字号,按位置当属魏郡范围,对其基本一无所知。算算时间和距离,王家寨遣人求援到摩云寨整兵赶来,对方倒也不曾拖延,应是赶着来救援的。只是,如今既定计划若成,血旗营并不需要援兵,分些战利品倒是无妨,只盼这夏山虎容易相处,莫来添乱,更莫与自家抢夺王家寨人。转瞬之间,纪某人已将心中的小算盘拨得啪嗒作响。
“呵呵,纪大人来了,老朽介绍一下,这位是夏山虎,摩云寨的豪杰,我王家寨的挚友!”小行一阵,前方火光下传来王通的招呼,听音颇为愉悦。与他一道迎上来的,还有一名三旬上下的魁伟大汉,剑眉虎目,狮鼻阔口,颇一副桀骜粗犷的牛叉形象。
“你就是血旗将军纪虎?俺夏山虎最讨厌官军中人,还有那些假仁假义的司马诸王,但你却除外,能斩杀那么多胡狗,俺夏山虎倒是佩服的紧!”夏山虎边拱手寒暄边好奇的打量一番纪泽,旋即话锋一转道,“不过,俺看你不像传言那般厉害呀,要不,咱俩都是虎,干脆切磋一场?”
眼前这厮身高九尺,宽肩窄腰,中气充沛,分明是个练家子高手,纪泽可不愿没事找不痛快,不由脑门一紧,却未在意血旗将军这个称呼。好在王通与夏山虎颇为熟稔,及时圆场道:“山虎,纪大人是统兵作战的智将,可不像你我只懂打打杀杀。大战在即,你就莫要多事了,手痒也等日后再说吧。纪大人,还请莫与山虎计较,他就这好斗的脾气,看谁顺眼都想先打上一场,呵呵。”
顺眼先打一场,不顺眼就该杀上一场了,也真亏这厮能坐稳摩云寨,纪泽暗自腹诽,面上则拱手笑道:“夏寨主英雄了得,纪某就不献丑了。大战在即,夏寨主若是有意,不妨你我双方比比此战杀胡人数吧。”
“呃...你人马是俺两倍,俺可不比,俺有自知之明。”夏山虎闻言一阵气结,立即转移话题,咬牙沉声道:“是了,大战在即,俺昔日落难,王家寨对俺有救命之恩,此番过来是要替王老寨主报仇的。纪大人,你是智将,如何作战俺听你安排,咱们通力合作,俺夏山虎不求别的,只要将山下这干胡狗杀光!”
好一个“智将”,又被鄙视了。纪某人虽然喜欢躲在阵后当智将,却不愿被人这般称呼。好吧,文不成武不就的,他这穿越人士也快习惯被鄙视了。好在这夏山虎虽对他不客气,在战事上却颇为配合,纪泽便也和气道:“夏当家谦虚了,时间不多,不妨先安排贵寨弟兄们小作休息,你我与王老再行细商作战细节...”
“当当当...”“砰砰砰...”“帮帮帮...”“杀啊!杀啊!杀啊...”卯时二刻,就在胡寇上下昏昏浅睡之际,王家岭再度爆发出震天声响。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纪泽一方发起了此夜最后一次骚扰,也是最为声势浩大的一次骚扰。山岭之上,喊杀声,梆子声,瓦棚声,铜锣声,声震十里,更震遍了王家寨,震醒了所有浑浑噩噩的乌桓胡寇。
“妈的,都第几回了,有完没完?还叫不叫人睡了,有种下来啊...”营寨内,此起彼伏的乌桓喝骂从各处营房帐篷传出,更有憋气不过的乌桓兵卒顶着黑眼圈,冲至村道上,用最恶毒的语言和最火爆的姿势,向岭上的鼠辈们发泄着最强烈的抗议。便是一向讲究喜怒不形于色的丹沛,也将所在卧室的门窗砸了个稀烂。当然,生气归生气,胡寇上下仍没担心敌方能泛起多大的风浪,至少岭上的喊杀声竟有不少来自女人小孩,说明对方的确黔驴技穷了。
然而,出乎胡寇意料的是,这次山民们的动作有点大,颇有歇斯底里的架势。伴随着震天声响,一根根羽箭,一杆杆木枪,带着点点火光,铺天盖地,漫无目标的落入王家寨,杀伤不多,倒将王家寨靠山一侧的草木屋舍乃至胡人帐篷点燃了不少。胡寇们搞不清那帮山民是否不想再过日子,但忙乱避火的他们却再也无法赖床,甚至连回笼觉的感觉都没了。
就在岭上军民投射鼓噪之时,就在寨中胡寇鸡飞狗跳之际,王麟与另一寨民各提一个木桶,沿着山涧悄然潜至村寨的引水岔口,并狞笑着将两桶青幽幽的液体倒入通往寨中盲井的溪渠,继而迅速遁去。趁着岭上岭下一片骚乱,他们的小动作丝毫不为乌桓人所察。不消说,那青幽幽的正是寨民们连夜收集十月青并研磨配制出的药汁了。
王家岭半山腰,迎上成功投药归来的王麟,纪泽哈哈笑道:“子安辛苦,投药顺利得手,可是立了大功啊!如今我等只待胡狗早间一齐饮水开饭了,这一阵就闹他至天明,届时胡狗不堪其扰,也该急着用饭出山了。嘿嘿,我等想来无需等待太久,嘿嘿。”
“王某可不敢居功,还是大人高明,一环扣一环,我等得胜可期啊。或因计划顺利,复仇有望,王麟难得挂起笑容,不无调侃道,“只不知大人缘何不时盯住在下,且目光热切异常,委实令在下心慌啊。”
馋相太过明显,被人洞悉了。纪某人讪笑着摸摸鼻子,继而手指王麟身上护甲,故作好奇道:“子安说笑了,纪某只是奇怪你这护甲,其看似仅由山藤所编,防护竟出人意料,却不知有何讲究?”
王麟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倒未像纪泽想象那般遮掩,而是不无自豪道:“此甲制法乃先祖传下,据说来自西蜀。其防御却是颇佳,远胜皮甲,仅比铁甲略逊,却比铁甲轻盈得多。不过,此甲虽原料易得,制作过程却很繁复,单套成甲须得三年往上,期间人工所废良多,是以我族也就保有百套上下而已。”
西蜀?藤甲兵!?纪泽蓦的灵光一闪,差点没扇自己一巴掌,这多半是三国演义中西南蛮族所用的藤甲了,纵有出入也当相差不多。这种藤甲坚固质轻,可算性价极佳的量产型宝甲,只笑自己之前竟然当它是寒酸物事,真是过宝山而不识啊。
同一时刻,王家岭下,被寨中起火搞得一个头两个大,满腹憋闷的丹沛只想拔刀将岭上那群跳蚤鼠辈一个个剁成八瓣,哪还想到其中连环有计,自没心思提防什么水源。不过,他丹沛也非好欺负的,野蛮人也有野蛮的道道。看着各处升腾的火光,他心念一动,再伸手感受一下风向,不由狰狞一笑,放火他最喜欢了,不如大家一起烧个热闹吧!
随即,在丹沛的命令下,胡寇们也不睡了,打起精神集体发射火矢,目标则是山脚上下的败叶枯草。初冬天干物燥,草木枯黄,正是放火烧荒好时节,纪泽与丹沛这对敌首如此默契,岭下放火配合岭上丢火,兼而火借风势,王家岭就此迎来了数百年来的最大一场火劫,只苦了王家寨人的秀美家园。
“着火了,胡狗也放火了,山火压不住了,快退啊!”就在纪某人仍在谈笑风生的时候,山腰低处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听声来自抵近山脚的一群扰敌寨民。而伴随惊呼的,则是山岭下方明显增强且不断上移的火光,以及身周渐感灼热的空气,更有一窝蜂逃上山来的扰敌寨民。
怎会这样,搞乌龙嘛!己方仅是点火骚扰,胡寇却还以放火烧山,反坑了己方,胡寇也有高人啊!局势突变,非坑敌不舒服斯基一时有点发蒙,本在掌控中的剧本居然瞬息翻转,他顾不得与丹沛惺惺相惜,忙拍拍脑袋,苦思是否能扑灭山火,是否可以构筑隔离带?
好吧,想多了,大火正不急不慢却坚定不移的蔓延,漫山遍野到处都有树木枯草,哪里来得及除草砍树搞隔离带?顷刻之后,纪某人确定已经无力回天,立即放弃所有矜持,下意识的转身就逃。不过,逃了几步,他发现火势尚不算迅猛,总算想起自己是有职务的人,这才很负责任的按停了自己的腿脚,转而跳上一块大石,一边疏散左近军卒,一边大吼道:“撤!全部撤往后山,别拥挤,都来得及!赵剑,通知各队,叫醒修整军卒,立刻撤退!”
一边的王麟反应也不慢,同样寻了个高处,呼喝着指挥王家寨百姓们相互协助有序撤离,但他的声音中显然带上了点哭腔,这里毕竟是他王家寨的后园啊。而且,他比纪某人还多了项麻烦,也即手忙脚乱的脱下那套方才令他牛得不行的藤甲。一时间,王家岭上,喊声喧嚣,人影急窜,好一场大火驱赶下的豕突狼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