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九十一回 兵出太行(1 / 1)万载老三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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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兴二年,五月三十,未时,晴,铁谷城南。

何浩在血旗大营一呆就是三天,待遇则是节节跌落。首日虽被纪泽慢待,行动也始终有血旗亲卫“照应”,仍还享受客人的礼遇。但第二日,一通莫名其妙的参观过后,他与他的上百随员便不知不觉的被隔离了。而到了昨天,他更是干脆被限制了行动自由,且到哪都是冷脸,憋闷自不待言。

其实,何浩也知道,自己是并州户曹从事何俱的堂侄,死鬼何康的族兄,血旗将军当能查出,难免怀疑他此行心存恶意,不给好脸也属正常。事实上他对血旗营也的确没啥好意,可他毕竟身为东嬴公派来的联络官,某种意义上说是监军也不为过,血旗营怎可对他如此不敬?

身处军营的何浩却是不知,正是随着他的到来,血旗营确知了司马腾以及并州军对己方的真实恶意。既然司马腾那般敌视血旗营,偏生纪某人从没依赖过司马腾,便是抗匈都不会受他并州军的钳制,那又何必再与一名使者虚与委蛇,浪费心神呢同时,这般冷遇也是告诉血旗上下,别跟这厮与并州军走近,免得犯路线错误。而这一切的起源,正是被他何浩当做使唤向导随队带来的白望山。

要说白望山前些日子确被憋狠了,破获匈奴奸细大案,却因一语知疏恶了司马腾。大领导根本无需发话,只要给个眼神,下面自然有人会让领导顺气,于是,立功后他非但没得封赏,反而遭遇了诸多刁难。白虎堂所依附的田兰慑于司马腾对纪泽的杀心,也无意庇护白望山,代表贵族出身一派的刘堂主更尽打压挖苦之能事。恰似这一趟,他一个往日的使者竟成了打杂的差役,连个副使都不是,岂非啪啪打脸?

自己被欺负也就忍了,早非首次嘛,但最让白望山无法忍受的是,此番清剿匈奴奸细,随他行动的亲信伤亡了十余人,竟然因他之故,一点抚恤补偿都没。皇帝还不差饿兵呢,白望山彻底怒了,他又不是没人可投,不说纪泽对他有意招揽,光凭剑无烟与纪泽的关系,他就不怕自己与亲信门人在血旗营吃不开。于是,白副堂主就此恨然变节。

上门总得带些彩头,清剿匈奴奸细时,白望山其实还得了一份狼吻在血旗营埋下的奸细名单,这是他本就打算答谢纪泽的。不光如此,临离平棘之前,他还凭自己在晋阳宗的多年厮混,顺了一份并州军在血旗营的暗谍名单。两份大礼奉上,他这位获任血旗营探曹佐史的老江湖更是点出,并州军定已开始着手对付血旗营。

得了名单,大军将出的纪泽没敢玩将计就计,徒留隐患,当夜便组织了秘密逮捕,继而拔出萝卜带出泥,又捕了一批被收买或控制的人。结果好险没把纪泽给吓着,血旗军民统共竟查出了五十多名双方暗谍,最高官职已至骑卫屯副,正是新兵大演那日射落箭靶的周挺。谁叫他血旗营扩张得这么快,一份看似没有纰漏的身世自述便能入寨呢。

一发狠,纪泽干脆连何浩的核心随员也强行逮捕,审讯他们所知的暗谍名单,并逼问司马腾对血旗营的潜在招数。结果确是小有收获,再度排查出暗谍数名,确认了司马腾当日确有软禁纪泽于平棘的计划,还得知了入并之后并州军的些许恶意“款待”。若非张宾苦劝莫与并州军最终撕破脸面,恼怒的纪泽已将何浩也抓来拷打了。

好在,三批落网的暗子多是年后血旗营声势壮大后投来的,而参与西袭筹备的军民都是用的年前的可靠老寨民,西袭计划尚未泄露。并且并州军似无针对三十六寨的计划,军事行动仍可继续。

但举一反三,赵魏士族定还有着不少暗子暂未查出。为防大军西出时后院起火,纪泽索性在军民间公开此事,发动群众展开人民战争,擦亮眼睛警惕一切牛鬼蛇神。同时,他在监察厅下紧急成立了卫曹,由留山养伤的剑无烟暂任卫曹史,挑选培养特卫人员,专事对血旗军政高层的人身保卫

眼见到了月底最后一天,限定的出兵日子,血旗营仍无动向,尚还不明自身处境的何浩再难忍耐,便厚起脸皮,冲帐篷门口的血旗亲卫道:“兄弟,能否帮忙通传一下,某家有急事,意欲求见中郎将大人。”

“大人另有要事,没空见你!”令何浩愤恨的是,血旗亲卫仅是冷冷回答一声,身体动都没动,连前两日的象征性通传都免了。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反复数次,何浩终是咬牙回了帐篷。

“何校尉,将军有令,今夜队伍开拔,望你加紧休息,届时莫要掉队添乱。”所幸的是,午餐过后,何浩正在帐篷内愁苦之际,却听血旗亲卫的什长带来一个意外而惊喜的消息。

“怎的这么突然,还是夜间行军,莫非有了紧急军情?”何浩压抑住欣喜,忍不住问道。

这一点何浩倒没猜错,就在上午,血旗营收到来自并州的消息,匈奴大军向太原郡开拔了。这是血旗营一直等待的机会,浑水摸鱼的机会,军情刻不容缓,左右三十六寨的转移事项基本完毕,老巢后防就绪,筹备半年之久的西袭行动自不能因细作一事而耽搁。是以,纪泽紧急修补后院一把之后,终要率军踏上西袭匈奴的山路。

“无可奉告!”那亲卫什长淡淡留下一句,旋即转身离去。

已经习惯了类似回答,何浩已没了脾气,毕竟血旗营开拔就成,他的任务便已完成大半,有冤有仇过了井陉再说。彼时血旗营身处并州,一切都得靠并州军支应,他这联络官自有手段连本带利一道讨回来。届时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方才那个血旗亲卫的什长。

歪歪遐想得心情舒畅,何浩一扫三日来的心浮气躁,脑中再度回味一遍誓师出征的演说稿,如何既不惹恼纪泽,又能多为东嬴公拉拢军心。不知不觉间,他陷入混沌,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直到迷迷糊糊间,何浩被一阵排山倒海的高呼声惊醒:“杀匈报仇!杀匈报仇!杀匈报仇”

何浩猛一翻身坐起,随着神智清醒,他的面色迅速阴沉下来。因为他能听出,这等声音至少来自数千人的齐声高呼,定是血旗营正在战前誓师,可他作为司马腾派来的联络官,本该是监军的角色,竟然没被邀请参加,更别说腹稿数日的那通讲话了。

“抢钱抢粮抢女人!抢钱抢粮抢女人!抢钱抢粮抢女人”又一阵排山倒海的呼声响起,明显比方才的声浪还显浩荡。何浩愕然,这就是护匈奴中郎将主持的抗匈誓词吗,不知为何,他方才的怒气瞬间雨消云散,自个堂堂士人,何必跟一帮土鳖贼匪怄气呢,回头随便设些圈套,让他们送死卖命便是。

不过,晚间饱餐战饭之后,何浩连那点阿精神都快崩溃了。只因出发前他才知道,随他同来血旗营的并州官员以及他的百人卫队,继最初的隔离之后,如今更是不会随他同行了,血旗营仅给他留了两名普通卫士跟随打杂,理由依旧很生硬,涉及血旗营军事行动,那些人不必随行。其实,血旗营此时也无法将那些随员交还给何浩,因为他们中的许多人已被血旗监曹用过大刑,根本无力随军了。

这下是被彻底软禁了,连想做些小动作都没可能,对方之所以留下自己,看来真就为了必要时跑腿联络所用。何浩怎么也没想到,血旗营胆敢做得这么狠,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礼节性发表一通抗议之后,仍得选择接受,乖乖跟着数千背负奇怪竹箱的血旗军卒步行上路,心中如何憋劲却是无人知晓。

不过,跟随大军走了一个时辰,何浩便没心思暗运真气了。再度看了眼方从云霭中小露一脸的北极星,何浩急急冲那名血旗什长问道:“我等怎生西向而行,不去井陉关吗,不是入并作战吗?”

那什长略显讶色,倒未如同之前那般无可奉告,而是谑笑道:“并州不就在西面吗,谁说入并非要走井陉关呢?”

“”何浩目瞪口呆,许久才回过劲来,却是忍不住一通怪笑,其间满满的讥嘲,有对自己的,也有对并州军上下的,可笑自家阴谋陷阱设了一箩筐,别个却根本不走那根独木桥。到了这时,他也总算想通了血旗营为何夜间秘密开拔,那就是防着向他这样的歹念之人泄密添乱啊

并州上党,黎亭邸阁,这里四面环山,南北有浊漳、清漳两河包夹,曾经是殷商古黎国的都城所在,后来一度置县,但到了魏晋,此地已被划入上党郡置潞县的辖境,而原本建于高地、墙周五里、南北两门的黎亭城邑,则被设为并州的邸阁官仓。

继去年底占据屯留、长子、泫氏诸县之后,今年春,匈奴汉国为备春荒,再度对上党郡用兵,占据了黎亭邸阁乃至上党全境。自此,黎亭官仓便一直由一支千人匈骑驻守,而它的储粮功能依旧被匈奴人保留,上党地区的新征夏粮也陆续运入此地储存。

黎亭邸阁身处上党高地的滁黎小盆地,东有匈奴重兵把守的壶关要塞,北隔群山与乐平乌桓相邻,南为匈奴汉国前将军刘景坐镇的潞县郡城,西为匈奴别部羯胡聚居的武乡县,黎亭压根不担心有晋军前来骚扰,安全无虞,是以这里的守军过得不要太爽。

六月初四近晚,一支三百多人的运粮队伍缓缓抵近邸阁之下。这是一支本地的运粮百姓,看神情,他们从上到下都是苦着个脸。普通青壮苦的是自家的粮食被匈奴人征走了大半,剩下的根本不够吃到秋收,而为首的啬夫脸色更苦,因为按交粮日期,他们这支粮队已经晚了三天。匈奴人可不是好脾气,便是顺民也有横遭刀斧的时候,更别说他明显犯有延期之罪了。

“吱嘎嘎”门楼上方一阵盘查之后,邸阁大门打开,出来一队匈奴军卒,为首的则是一名矮壮凶相的百夫长。在其身边,弯腰相陪的则是名兼做通译的汉人仓吏。

“哎,刘叔,你咋晚了三天,跟自家性命过不去吗?今番想过此劫,不大出血决计不行。至少十万钱,没这个数,钱某恐也帮不了你,若是没带,赶快令人跑回去凑吧,今天可必须得取来。”钱姓仓吏与这刘姓啬夫是旧识,倒是抢先帮着支招。

瞟了眼狞笑望来的百夫长,刘姓啬夫不禁一个哆嗦。尽管刘渊个人深受汉化,号称宽仁爱民,不分匈汉,对新夺汉土也多沿用了晋朝体制与基层官吏,但那是为了统治剥削汉民的需要,下面的匈奴大兵们更没那么高觉悟,有着延期这一借口,杀他犹如杀鸡那么简单。不由的,他在心中将那帮逼他故意逾期三天的家伙骂了一百遍呀一百遍,可谁叫自家五代单传的宝贝孙儿落入别个手中了呢。

“有,有,已经准备着了。哎,这些本是准备给孙子讨媳妇用的存货,这回都给咱刨出来了啊。”收敛心神,刘姓啬夫挤出一脸笑容,哆嗦着手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冲匈奴人展示,分明是十块黄澄澄的金饼。同时,刘姓啬夫转过头,冲队伍方向一个示意。

队中立马有人会意,五名貌不起扬的青壮贴近身手,分别拉开了五辆大车的盖布,里面却非粮食,而是满登登的酒坛,怕不有上百之数。最显眼位置,甚至还有两瓶百果酿。本已因为黄金而面色好转的百夫长顿时眼睛发亮,面露大喜之色,这年头缺粮更缺酒,他仅一百夫长,嘴里早就淡出个鸟来了。

“进去吧,进去卸粮吧,没事了,下次注意,哈哈”百夫长用蹩脚汉话嚷嚷几句,挥手示意队伍入仓,自个早已近水楼台先得月,伸手拎起一坛酒水,一把拍开泥封便抱着大酒坛灌了起来,其他小弟们则也一呼啦都围了过来,继而是邸阁内的更多匈奴兵卒。当然,没人敢动那两瓶百果酿,那只能是千夫长大人的。

于是,上百粮车仅被象征性检查,便在钱姓仓吏的引导下,径直入了邸阁,并在三两匈奴军卒心不在焉的监督中,由百姓自行卸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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