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二年,六月初五,申时,上党潞城。
骄阳如火,四野寂寥,潞城更是城门紧闭。远远的行来几匹快马,其上正是布根几人。目光复杂的盯势潞城一眼,全身湿漉的布根一咬牙,催马直奔城门。抵达北门,早有留守的匈奴千夫长在城门楼守候,劈头就问:“布根,怎的就你几人回来,前将军大人何在?叫那帮叛匪跑了没有?”
扬手拿出刘景的信物,布根大声笑道:“我等过河遭遇叛匪埋伏,但前将军一力破之,大军已破叛匪,邸阁无恙。如今仅余少量叛匪流窜河道,摧毁船只河桥,前将军现已调集人手征剿,预计傍晚可归。在下会水,便被派来传递命令,大人要您继续紧守城门,谨防城中另有叛党生事,只待他肃清河道,押解叛匪当众处斩,以儆效尤!”
“哈哈哈,一帮跳梁小丑,竟敢与我大匈作对,简直自寻死路。传令下去,洒水净街,筹备仪仗,等待大人凯旋!”那匈奴守将面露喜色,挥手大笑道,“你且进来,与我细讲战况”
且不说城内如何折腾凯旋庆功的花样,天色将黑未黑的时候,潞城东北方的官道上,惶惶然行来大彪人马。头前的是一长串双手被缚的汉家百姓,一个个蓬头垢面,身沾血污,垂头丧气,由一众仆从军夹道押解。他们之后,伴着不时长鸣的号角,大队身着匈奴衣甲的骑兵在旗帆招展间若隐若现,其中更有前将军刘景的旗牌仪仗,高耸醒目,端的是威武霸气。
“前将军大胜凯旋,还不速速开城迎接!”自有匈奴亲卫装束的仆从军带路党先一步奔至城门下喊话。都是没了回头路的,以前刘景也不止一次玩过大军凯旋的排场,表演起来有模有样,令整个过程一如既往的声威浩大。
“吱嘎嘎”城门大开,早就等待凯旋的上百匈奴大兵齐刷刷涌出城门,在道边分列站定。匈奴守将一马当先,带着十数名匈奴本部军官奔马而出,路过仆从军与被押“叛匪”之时,仅是不屑的扫了一眼,便继续掠马疾行。
匈奴守将之后,尚还跟出了一众上党头面人物,汉匈杂胡装饰各异,他们自没亲近到可以抵前随护的份,仅能堆上谄笑,在城门外翘首等候。这群人中,便包括了两名仆从军的副千夫长布根与萨启迈,只不过,等了不久,布根便寻个由头退入了城内。
“哒哒哒”人逢喜事马蹄急,匈奴守将一行很快便越过押解队伍,继而是长队的骑卒,直到拐过一个弯,前方是刘景的中军大纛,他们忙堆上笑脸直奔而去。莫怪他们这般大意,委实匈奴在并州连战连捷,刘景更是悍将一名,凶威赫赫,若非亲见,打死他们也不相信刘景的三千兵马会被一众叛匪全歼。
“嗖嗖嗖”“噗噗噗”变故突生,十数匈奴军官尚未搞清怎么回事,数不清的连弩便从旗帆招展的骑队中射出。双方并排对行,每名匈奴军官都有两三把连弩近距离照顾,毫无提防之下,他们根本连闪避动作都不及做出,便接连中矢,纷纷栽落马下。更有一群特战军卒从骑队中窜出,麻利结束了他们的最后挣扎。
“呜呜呜”连弩发动的同时,长号同步响起,代表凯旋的号声完全淹没了被袭者的人喊马嘶,以及死亡前的不甘怒吼。大军仍在前进,当然,高高飘扬的众多旗帜,也遮盖了远方城头的视线,将一切阴谋掩饰于凯旋欢闹的背后。
像是不曾发生过什么一样,押解队伍穿过迎接队伍,堂而皇之的步入城门,直至完全重合了列队整齐的匈奴军卒。蓦的,队伍中间,对应头面人物们战立的位置,响起刘灵的怒吼:“杀!”
与这声怒吼同步的是刘灵的身形,却见仆从军打扮的他,从马上高高跃起,转瞬便窜至那群头面人物面前,刀光闪过,潞城二号守将萨启迈的头颅业已高高抛飞。下一瞬,刘灵的钢刀便又斩向另一名意欲拔刀的胡人,又是鲜血飞溅。
刘灵发动的同时,押解队伍也动作起来,一帮仆从军卒居高临下,毫不费力的将钢刀落在身畔那些昂首挺胸的匈奴军卒头上。而那些被押解的叛匪,则直接丢掉前后串联的绳头,从身侧仆从军卒的马褡裢中抽出早已备好的兵器,呼喝着杀向周围可杀的匈奴人。
押解队伍之后,“刘景大军”立即提速,暂编骑一曲打头,踏马直冲已被刘灵所部占据的城门。其后的骑卫曲则兵分两路,绕行城外直扑东西两处城门,再后的一众骑马布兵则紧跟着涌往城内。原本那些乱七八糟的旗帆皆被丢弃,大军正中竖起了一面血色战旗,迎风猎猎!
“弟兄们,大晋五万大军杀入上党,刘景已被血旗将军斩杀!我等仆从军只是混饭吃的,跟谁不是混,莫要跟着匈奴人陪葬啊!只要放下武器,每人就发两石粮啊!”城楼之上,布根在几名心腹的保护下,对着一众惊惶失措的仆从军们拼命嘶吼。
首脑军官悉数毙命,本仅五百的匈奴本部军一盘散沙,仆从军更是举棋不定,城门洞开的潞城,上党郡的核心治所,犹如熟透了的蜜桃,任凭有备而来的血旗大军轻松采撷
两刻钟后,四方城门皆被占据,潞城完全落入血旗军掌控。五百仆从军并无意外的投诚,五百匈奴本部军则被斩杀大半,仅有百余人从南门逃之夭夭,他们在骑卫曲的追赶下,只能逃入南方的莽莽山林,再难影响大局。而为三缺一之下,匈奴军卒并未展示出什么视死如归,对大军压来的血旗营造成的伤损确是寥寥。
大军入城,纪律严明,便是新投的仆从军,也在各级军官的一再强调,以及宪兵队伍的弹压下规规矩矩,难得为大晋王师标榜了一次楷模。搜掠府库,整编降卒等等自不待言,摆在血旗营面前的难点是如何快而顺利的将一座两万人的郡城搬空。
郡守府大厅,纪泽与一众属下满面红光,入并战事开局极为顺利,非但夺下邸阁,还灭了刘景与其手下五千多大军,夺下郡城潞城。如今上党所余敌军总计不过七千,且没了刘景节制调度,短期内将各自为战,正是血旗军扩大战果的最好时机。
“上党十县,户一万三千,口不足十万,除了西南高都县、东方壶关县,以及太行陉与白陉关口各有一千驻军,余县驻军皆已不到三百。如今,除壶关之外,其余兵力主要皆在高都盆地四县之地。”手指军用地图,纪泽交代道,“玄长,振邦,右校尉部与暂编骑一曲立即入营休息,待得城中稳定,便连夜出发,趁匈奴人反应不及,西向收复襄垣、长子、屯留三县,并警戒高都方向。”
钱波与潘权面色一喜,立马起身应诺。不过,陈齐却插言道:“呵呵,军卒们休息,各级功曹史还是辛苦一下吧,毕竟,我军仍需扩编兵力,也对应着人口搬迁,须得多做劝说工作,将军以为如何?”
昨夜的搬迁因为配合军事行动,血旗营在急切间没少采用强制手段,结果怨声载道,不得人心。如今潞城人数是邸阁周边人数的四倍,更不乏世家大族,若再一股脑强行搬迁,只怕要闹出民变。陈齐这也是提醒纪泽,迁民得悠着点。
“由邸阁乡郊搬迁可见,越是地广殷实者,越抗拒搬迁,越是穷困无产者,越容易说服。是以,此番我欲对搬迁节奏予以调整。”笑了笑,纪泽显已对此有所考虑,他自信道,“我等可以采用拉一派、打一派、孤立一派的经典套路,抽茧拨丝,逐步分化,渐近搬迁”
在纪某人的方案中,拉的自然是温饱线之下的劳苦大众,不分汉胡打的自然是匈奴人与亲匈势力,尤其是汉奸家族至于孤立的一派,则是拥有不动产却也不曾卖身匈奴的本地大族,代表人物则是刘渊的授业恩师崔游。
当夜,潞城灯火通明,全城戒严。大量的功曹诸史与快嘴军卒们带着马肉粮食,走入贫民区,分巷分坊进行劝导,讲述血旗营的待遇,讲述搬迁的相关补偿,讲述三十六寨的安居乐业,讲述讲述者的自身经历,讲述并州危局,讲述匈奴人杀回来之后的血腥报复,对于钉子户甚至挨家挨户的思想轰炸。
这边温情拉拢,那边铁血无情。城中的匈奴人一律举家为奴,官员更将被处死,家产则悉数没收,左右那些也是他们刚刚抢来的对于杂胡与汉奸,依据暗影调查与民众举报,七品以上官员以及劣迹显著者皆以叛晋重罪论处,没收家产,男子处死,女子为奴,但投诚仆从军例外。
到了三更时分,城内的初步清理已经结束。得益于匈奴人压榨得够狠,已有近万贫民愿意迁移。血旗营征募状勇兼而整编仆从军,得“浴血”过的暂编骑二曲与暂编步一曲,另得暂编民兵千五。纪泽当即下令,入城后一直修整的右校尉部过半人马,携暂编骑一曲与暂编步一曲,共两千余人由钱波统领,连夜乘骑西进,收复襄垣等县。
此外,纪泽另遣左校尉部左曲北上乘船,汇合滁缺谷的民兵,由梅腾指挥,占据兵力空虚的武乡县。随行的还有大量钱粮物资,以及陈齐所率的一批功曹骨干。之所以大张旗鼓的特别看待武乡,实因那里就是石勒的故乡,居住的是横行五胡的正版羯人,也即匈奴的羌渠别部,纪泽要将之引为己用,至少不会留给石勒
同一个夜晚,井陉关,“亲临一线”的东嬴公司马腾正与一众亲信在城守府焦躁不安。原因有三,其一为匈奴大军已对晋阳攻城两天了,声势威猛其二是答应来援的拓跋猗率队南下之后突然没了踪迹,派去的联络官业已断信三日。无独有偶,通过特殊渠道,三十六寨中的血旗营主力非但没来井陉关,还同样没了踪迹。怎生找来的援兵都这么藏头露尾呢?
“主公,您身体要紧,晋阳有田甄将军率军五万坐镇,短期定然无事,还是早点休息吧。”何俱掩面偷偷打了个呵欠,继而苦口劝道,一副为你好的表情。
“哎,本公手握四万大军,怎奈训练日短,却只能坐镇井陉,委实对不起前方将士。一想到晋阳军士正在浴血,本公睡不着啊。”司马腾一脸沉痛,情真意切道,“夜半辛苦,要不,诸位不妨先睡吧。”
您这是又想保住晋阳地盘,又不敢拿出血本去拼嘛,可您不睡,咱们能睡吗?堂中众人均暗中吐槽,面上却皆做出一副感动万分的模样。正待出言吹捧附和,堂外忽有亲兵禀道:“主上,有信使从三十六寨而来,是否召见?”
“宣!”司马腾眉头一挑,沉声答道。
“禀主上,卑下乃何浩何大人麾下侍从,因被血旗营阻挠,未能跟随何大人行动。此番被血旗营放归,却是为了禀告主上一条消息,也即血旗营横穿太行,昨夜便已攻入上党了。”
堂中瞬间沉寂,各人表情各异。田兰、薄盛与周良这等知兵的,无论对血旗营感观如何,均不免眼冒异彩。尽管血旗营事实上违背了司马腾的军令,可这招不声不响的奇袭上党,以血旗将军过往之阴损,多半能重创上党匈奴军,令匈奴首尾难顾,的确有利于并州战局。
当然,心中认同,他们是不会说出真实想法的,毕竟,上面的东嬴公面色可不好。事实上,司马腾此番率大军移驾井陉,何尝没有守株待兔,谋算血旗将军与血旗营之意。只可惜辛苦准备了好易通豹子飞机的老千,别个却直接玩赛车去了。
“急报!急报!”恰此时,一名信使送来了晋阳的加急军报,“禀主上,就在一个半时辰前,拓跋猗率军现于晋阳西南,从背后夜袭匈奴大营,战事激烈,田甄将军业已出城配合反攻,战果不久便将送达。”
拓跋鲜卑终于发飙了,并州战局或将大为改观!众人皆面露喜色,但旋即隐去,司马腾更是面显阴沉。为啥这鲜卑人也跟血旗营一般,做好事之前都喜欢偷偷摸摸呢,是瞧不起咱东嬴公与并州军,还是不放心猪队友呢?咱们有这么不遭待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