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七,就在三十六寨军民上下忙碌之际,一份名为太行时报的新式报纸,在纪某人的亲自督导下,由血旗营宣曹创办面世。这份暂定为每旬一期的报纸,涉及三十六寨的大事小情、政策法规、周边动向、文娱趣闻乃至思想宣传。
军民可花上两个大钱购买自赏,也可通过各单位、各城寨的公报栏,由功曹诸史、机关署员或各地教员定期宣读,更可卖弄风骚,自行撰文投稿,小赚稿酬,名利双收。一时间,这份报纸成为军民们劳累之余的热门谈资。
最令少男少女与八卦党们津津乐道的,是首期特刊报道中的英雄事迹,在叙述上党与铁谷两处战场的战情之余,着力刻画了运筹帷幄的张宾、每战必先的刘灵、机警顽强的纪庄、临危不乱的梅倩以及视死如归的女兵团体。自然,仁义无双、忧国忧民、智勇双全、百战百胜的纪某人是最被大书特书的主角。对他们的大肆渲染,有效激励了军民们拥护血旗并铁血从军的正面情绪。
当然,首期特刊中,不乏“火眼金睛”这类笔名的撰稿人,用阴谋论的眼光,深度挖掘了联兵来袭、乌桓袭扰、赵骧入并等事的时间关联,点出血旗营全力抗匈,却痛失上党战果并险遭覆灭厄运,皆源自一只黑手的背后操控,其言辞犀利,苦口婆心,虽未明说黑手是谁,但只要是名合格的八卦党,谁都看得出来啊。
由是,借着含冤受屈的激愤情绪,一股自立自强、自保为先、谨慎卫国的山头主义思潮在三十六寨迅速蔓延,原先狂呼着打回并州老家的人也不好咋呼了。而这个山头,自然就是血旗营,是三十六寨,更是要紧密团结在纪将军的周围
将军书房,被大肆传颂的纪某人正自处理公务,有报白望山求见。他不由一愣,白望山被派往西河郡秘密行事,怎生赶了回来?他忙起身召见,却见白望山一脸憔悴,风尘仆仆的模样,显是这一路赶得焦急。
“禀将军,卑下此行西河,已与水军弟兄将一应军用物资秘密转移至汾河之畔,藏于暗影设置的秘密据点。并且,汾河沿岸一应码头泊船也已摸清。”白望山入房后也未歇息,立刻汇报道,“此外,卑下利用昔日交情,业已说动两股水上帮派,以及一支义军,合众近千,拥船三十余艘,愿意投效我血旗营,可随时接受调遣。”
“很好,众家弟兄们辛苦,白兄也辛苦了。”纪泽笑着点头道。上党一役,兵甲军械缴获甚多,除了精弓铠甲等短缺之物,纪泽之前下令将床弩、刀枪等血旗营看不上的缴获,以及长弓箭矢等些许军用物资转入西河郡,以备水军万一之用。而白望山能拉来当地水上势力,倒属意外之喜。
不过,近来细作事件连连发生,血旗营如今正四处追索缉拿铁谷城危机时涉嫌奸细者,纪泽脑中正绷着这根弦呢。出于谨慎,他问道:“那两家帮派与那支义军是否可靠?缘何加入我血旗营而非并州军?”
“那两家帮派一为汾渔寨,一为文运盟,因并州兵乱,民生凋敝,河运不兴,他们夹在汉匈两军之间,日趋难混,若不另谋出路,迟早都得消亡。”白望山淡淡一笑,不无自得道,“两帮昔日皆屡受并州军压榨,颇有积怨。而我血旗营起于寒微,却于上党大破匈奴,斩杀刘景与綦毋达,呵呵,在民间声威正盛呢。”
面色一正,白望山接着道:“至于那支义军,约四五百人,本为西河郡兵残部,为首者名叫彭丘,原汾河水军屯长。此人昔日曾在晋阳宗学艺,文武双全,但身为寒门,受不过排挤便投军而去。匈奴叛乱之时,其举家为匈奴人所害,是以不齿并州军昔日软弱,却愿投我血旗营。大人若是得空,望山以为可以考察此人一番,当会满意。”
“好,某会注意彭丘此人。你可先代纪某承诺他们,但若立功,可授予军候甚至校尉之职。但是,暗影联系之时,须得详加提防,谨防他们有诈抑或泄密。涉及众兄弟性命,我军任何计划不得对其提前透露,且主动权必须在我军手中。”纪泽并不放松,沉声说道,“若是可以,可趁并州混乱,将他们家眷提前迁移入山。”
见白望山郑重点头,纪泽这才笑道:“对了,这些事情,白兄飞鸽传信便好,何必不辞辛苦,专程赶来铁谷?”
“我血旗营此番血战抗匈,收复上党,却为东嬴公算计,着实令人义愤填膺,但望山希望知道,将军是否还会抗匈?”白望山却是一肃,庄重一礼道,“尤其是方才,望山在铁谷西门,见到首期的太行时报,其间口风,确令望山心忧抗匈前景啊!”
“哦?”纪泽目光闪烁,想起眼前是个强烈的并州抗匈人士,却是似笑非笑道,“若是纪某负气收兵,你当如何打算?”
“望山既然投了血旗营,一切自当以将军马首是瞻。”白望山连忙摆手,继而恳切道,“但望山依旧希望,将军能以并州百姓为念,莫因司马诸王不义,便轻弃民族大义,任由匈奴狗贼肆掠。况且,我血旗营斩杀刘景、綦毋达,已与匈奴势不两立,可不能留其为患啊!”
“某已下令白洋水军、骑卫曲与四曲暂编骑兵潜留野狼寨附近,并抽调了刘灵等一批骨干充入暂编骑兵,随时可以西出作战。”纪泽面色转缓,淡笑道,“若西征大军有幸战胜匈奴,纪某会旁观以保存实力若其不敌,纪某将加入战团,至少也要力保其残兵安全退回晋阳。”
“若是我血旗营提早加入战团,岂非于大局更为有利?”白望山皱眉,直言不讳道,“也即是说,将军意欲坐山观虎斗,甚或坐收渔翁之利?”
“不然,不论顾及民族感情还是三十六寨安全,纪某皆不愿匈奴人猖狂得势。但双方十数万人马大战,我血旗营本就不受待见,区区几千人参与正面作战,无非飞蛾扑火而已,倒不如留作一支奇兵,或有大用。”纪泽苦笑着解释道,却不免言不由衷,,“当然,铁谷城血迹犹在,纪某承认,某不会为了抗匈,搭上我血旗营十万军民之身家。”
其实,纪泽心底也有过犹豫,倘若他一心为了大晋,此番全力相助司马腾西征匈奴,即便别个是猪队友,也没准能够取胜,从而暂改历史,将匈奴赶出并州。只是,那样的话,得势后的司马腾怕要第一个收拾自家血旗营了。
从现实考虑,呆在并州军与匈奴人边上,只有二者彼此相持,谁都奈何不了谁,三十六寨才最为好过。且西晋之乱,根源又何止匈奴,他纪某人意不在并州,为别人搭上自家兄弟性命,拼死拼活还不落好,值得吗?然而,若是匈奴此战胜了,并州军即便苟延残喘,迟早也会败给匈奴,汉家之伤却是难免,他纪某人会心安吗?
“以将军轻取上党之才略,定有办法相助并州军击败匈奴,且未必损失惨重。还望将军以大义为先,率我等全力抗匈。”白望山似乎看透了纪泽的心思,竟是直身长揖,一躬到底的恳求道。
你丫不过是个跑江湖的,咋比咱还讲究民族大义!?纪泽本就有些为此事踌躇,大义还是私利,枭雄还是英雄,他也兀自挣扎,而今见白望山这般恳请,心中更是烦躁,终是不耐道:“你且忙去,某会先派出水军,别的且让纪某再想想”
五日一晃而过,血旗军民完全撤离上党,退回太行,一应缴获钱粮也平安运抵谷丰城,其间未再有何意外。除了秘密潜留野狼寨左近的水军与骑军,其余军民健妇纷纷回归三十六寨,或解散归家,或入营修整,与分流各处的上党移民一道,再度投入了热火朝天的生产劳作与家园建设,三十六寨也由战时状态转变为正常状态。
自然,所有参与西袭行动与铁谷守城的人员,不论战士、民夫还是健妇,皆得了不菲的封赏抚恤,总额高达二十五万贯。其中,那位在东二北二寨发出警讯的王三癞子,非但得了百贯赏金,更被纪泽特批掉入监曹,还特赏了一个掳自上党的匈奴女奴暖床,一时羡煞旁人。
伴着军民回归的还有血旗营一众高层,铁谷城内会议不断,为了应对暴增的人口,也为筹备日后的重心转移,血旗营对一应民务军务进行了好一番调整布署,一条条军政命令与实施规划接连出台。
首先是三十六寨方案有所调整,南北区域适当外扩,除了南方加设谷丰城,北方还将加设北峰城,五城之外设三十六处山寨,每寨三至六保不等。东南西北四成各辖六寨,铁谷城则下辖十二寨。而且,外缘山寨之外,都将加设烽火岗哨。
为了消化暂编军兵,血旗营将再一次着手整编,暂定兵额六千人,择优遴选,宁缺毋滥。将改设前后左中右五军,一军也即一个校尉部,主官称军主。左右两军为步卒,前后两军为骑兵,中军则是纪泽的近卫军。其中,前后左右四军仍各设两曲,但每队暂先缩编为三什,以至美军仅有千人,若有必要,也可扩编至满编的一千六百人。
近卫中军则下设满编三曲,即两屯亲卫与一屯女卫组成的亲卫曲,两屯特战屯组成的特战曲,陌刀重步兵与具装重骑兵各一屯组成的重装曲。值得一提的是,纪某人在并州得了大量优质战马,便开始了重骑兵的尝试,而原本的教导屯,则将被更为正规的军校所取代。
同时,为了强化三十六寨防御,也为日后血旗营重心转移,此番将新设太行营,以纪氏子弟纪庄为别部司马,定额近五千,下设上下左右前中后七曲,作为三十六寨的地方守备部队,其中前中后三曲为战兵,两步一骑,驻铁谷城,其余四曲为守备辅兵步卒,分驻其余四城。
各城寨还将常设一至十队民兵不等,归民务署武曹辖制,总计三千,带薪服役,择青壮三月一次轮替。凡体格强健的适龄男子,除非具有足够级别的一技之长,皆需履行民兵义务。当然,血旗营也对战兵辅兵给出了相应的自愿退役年限,战兵六年,辅兵三年。
署曹机构方面,独立参军署与民务署之外,新设司法署,与监察厅的法曹各司民法与军法,下设判、捕、讼、询四曹。此外,参军署之下新设侦曹,专事军情侦查与汇集转递。
地方机构方面,各寨设寨正、寨守、教员,各城则射城正、城守、城判、城学、城簿,各司职民政、军务、司法、文轩与钱粮户口,对相应上级署曹负责。因环境险恶,各城寨以城守、寨守为尊,各城守更由太行营驻军最高长官兼任。
军政系统的完善与扩容需要大量人才,好在,西袭行动时间虽短,但对血旗营军民上下绝对是一次锤炼。血旗营非但多了大批真正上过战场的忠诚老兵,还通过大规模搬运迁移,锻炼了行政队伍,涌现出一批表现抢眼的基层管理人才。
这些军政人才,给血旗营的大调整提供了组织基础。尤其是通过军队整编,一批年纪稍大抑或伤残退伍的老兵,以及一些颇有政才的功曹诸史将被退伍冲入各级管理机构,经过军队熔炉锤炼的他们,又红又专,将成为纪泽有效掌控三十六寨的极大臂助。
二十二日,忙忙碌碌的纪泽终于收到来自晋阳的消息,司马腾大犒三军,十万大军号称二十万,誓师西征,兵出晋阳。得此消息,纪某人的第一反应便是心疼,那些犒赏费定是来自赵郡那十几家傻鸟士族,赵郡人口三四十万,是上党的四倍,其本土士族的积累财富至少几百万贯,原本应该被他血旗营劫掠一大票的呀!
正自憋闷加窝火之际,讨厌的白望山竟又来了,随之同来的居然还有剑无烟。二人面色严肃,皆呈忧国忧民,大义凛然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