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阳湖,伴着烟月朦朦下的喊杀不断,安海入淮舰队终于逃临启明岛前的狭窄水道,四艘艨艟并行前冲。而官军也不再含蓄,十数游艇穿花蝴蝶般前路拦截,十艘艨艟更是争先恐后的全速追进,颇有雷霆一击之势。
希望就在眼前,安海水军并未慌乱,旗舰讯号连连,按唐生调度,居中两艘艨艟随即全力冲刺。自无游艇胆敢直迎其锋,它们顺利越过所有官军游艇,之后迅速向外斜插,令得官军游艇纷纷向两侧或后方闪避。
此举如同先前数次完成的艨艟轮替,一时并未引起官军警觉。只是,待到这两艘艨艟移至外侧,它们并未像先前一样速度稍降,仍然继续前冲,而原本居外的两艘艨艟也突然提速冲刺,分别与前方两艘艨艟首尾衔接,阻挡了官军游艇前插之路。
等官军反应过来,局面已经无法更改,因为加速的安海艨艟不久便赶入了狭窄水道。四艘安海艨艟再度转变成齐头并进,但它们前方却是再无官军游艇的骚扰。唐生此举可不仅为了减轻艨艟前方的压力,更是为了防止官军游艇先于主力艨艟,发现启明岛东侧的玄机。
当然,这一点宋滦、王欣等人可不知晓,对于安海贼浪费体力来清空前方游艇,他们现在可说是乐见其成,宋滦甚还忍不住赞了唐生一句调度有方。似乎正如他们所料,安海贼被一番折腾耗尽体力,四艘安海艨艟进入狭窄水道之后,速度明显下降,甚至不及一般商船了。
于是,启明岛南方的狭窄水道内,很快便呈四艘安海艨艟在前并排奔逃,后方分作两排的官军艨艟迅速追近,十数艘官军游艇则左右穿梭,火箭弩矢更已尖啸连声。可以想象,在狭窄水道出口,当安海艨艟“不幸”被官军追上之时,官军的数十艘战船将会如何挤成一团。
看完水道西口的这一过程,纪泽迅速从启明岛返回鲨鱼一号楼船,心中对唐生的指挥同样欣赏不已,至少他自己现在还没这本领。说实在的,相比于纪泽刻意栽培的张银乃至陶彪,出身小士族却落难成寇的唐生,无论在大局观还是具体战术上,均是高出一筹,凭此足以牢牢占据血旗水军的重将位置。
必须承认,士族阶层能够数百年把持国家机器,可不单单靠的财力物力,更是靠的一代代精英人才。对比之下,寒门庶民因缺乏系统教育与眼界高度,欲成栋梁更需打磨。由此,纪泽也意识到,自家虽已拥众十数万、钱粮充足、兵势强盛,但是底蕴仍有诸多不足,尤其在人才储备上。至少,建设一所海军军校是迫在眉睫了
寅时,在暂编水军的静静等待中,入淮舰队终于赶到了岛南水道的出口。正如纪泽所想,通过唐生的不断调整,入淮水军在此“不幸”的被官军追上。而此时,安海暂编水军在郭谦的指挥下,已经上紧了最后的法条,做好了雷霆一击的准备,楼船、斗舰更已经由里许的加速,具备了力撞万钧的威能!
同一时刻,官军旗舰,眼见己方终于追上安海贼,宋滦、王欣相视一笑,从官场死敌变为患难之交,二人看似颇有一笑泯恩仇的意味。含情永永之后,王欣颇有风范的行至旗舰战鼓,亲自擂鼓助威而临时指挥宋滦则登上指挥望台,亲手挥舞令旗,指挥官军发动对安海贼最后的雷霆绝杀,口中更是发出响彻全场的大喝:“总攻!”
顿时,官军一改之前的有条不紊,所有舰船齐齐加速,像打了鸡血一样,紧贴着安海艨艟越出狭窄水道,几艘游艇立即开始迂回包抄,另几艘急于争功捞财的甚至已经贴近跳帮。一时间,战鼓隆隆,喊杀阵阵,弓箭和弩矢齐飞,艨艟共游艇一色,整一副雷霆打击之势。
相比水师官军的威武霸气和大无畏精神,安海贼们则是悉数躲入了艨艟舱室,在大晋官军的刀枪之下“瑟瑟发抖”,甚至连桨手都被吓得没了力气,以至四艘艨艟居然逐渐歪七扭八的停止不前了。然而,从冲出水道的那一刻起,大晋官军的威武注定只是昙花一现,安海一方的蹩脚表现也仅是欲擒故纵罢了。
正当官军放慢速度、调整船只、着手接舷的时候,绝杀开始了。只可惜发动者不是官军,而是安海一方。战场喧嚣中,突然传来呜呜声响,普通士卒尚且不觉,可对于宋滦这样的准一流武者,这种声音就太过刺耳了。他骇然抬头,果见数十枚大小石块正向己方船队飞来,顺着石块来向看去,他更是瞬间石化!
昏暗的北方湖面,竟然出现了二十余艘大小舰船,正向战场急驰而来。其中,一艘楼船与三艘斗舰最为骇人,尤其是那船头的铁质撞角,即便在暗夜里也闪着森冷寒光。它们狂飙突进,就如那传说中的洪荒猛兽,舞动着庞大身躯,挥动着森森利爪,恶狠狠的扑向官军,直欲将之吞噬!直娘贼,看双方舰船,到底谁是官军啊?
“砰!轰隆!哗啦”瞬息之后,石块砸落,木屑纷飞,鲜血四溅,水花喷洒。八架投石机,射出两块巨石、数十枚小石,声势不实际伤害却不大,显著战果仅是砸裂一艘游艇,砸死砸伤十数倒霉官军而已。不过,相比实际杀伤,投石机的真正威能更多在于它的震慑!
“啊!投石机!有埋伏啊”随着石块砸落,战场惊呼一片。原本斗志昂扬的官军顿时惊慌失措,士气狂跌,对安海艨艟的攻势也戛然而止。尤其那位擂鼓助威的王欣大人,干脆兔子一般窜回了舱室。
“楼船!斗舰!快跑啊”待到眼尖的官兵透过周围火光,蓦然发现横冲而来的楼船、斗舰,现场更加混乱,尖叫狂喊之余,各舰的官军纷纷驾驶着自己的船只,或是转向,或是前进,或是后退,以期避开那几艘撞来的巨舰。
可是,南有芦苇,北有敌袭,东方是拦路的艨艟,西方是狭窄的水道,官军舰船的腾挪空间实在有限。转眼间,就如在鳌山水寨,官军不战自乱,战船间阻扰、剐蹭、磕碰乃至相互冲撞,犹如一锅浆糊。有艘艨艟在慌乱之下居然冲入芦苇荡,从而悲催的搁浅更有艘倒霉的游艇被两艘艨艟当成皮球“踢来踢去”,继而凄惨的翻覆。
石块的砸落也震醒了一时怔呆的宋滦,作为一名凭借自身实力爬上司马位置的寒门武将,他此时并未被吓倒,而是希望竭力挽回败局。乱军之中,他运足内劲,放声喝道:“稳住!莫要混乱!有序避让”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官军的镇静,而是安海军的又一拨打击。不待宋滦话音停歇,芦苇丛中、岛礁之后、战船之上,安海一方几乎同时射出了数十根带火弩枪。
于此同时,启明岛上、芦苇荡中、安海战船上,通明的火光燃起,成片的旗幡扬起,喧天的鼓号响起,简直令整个射阳湖都为之颤抖。看声势,安海伏兵的总数甚至过万。这自然是善于攻心的纪泽做的布置,五千家眷虽然没有战斗力,但在夜晚中,充充门面、壮壮声势却是绰绰有余。
乱石盖顶、弩枪团射、火光冲天、旗幡满眼、鼓号贯耳、重兵环伺、雄舰迫身,即便水师正规军如何训练有素,如何经历战火,以疲惫之师置身于这场纪泽编剧、郭谦执导的真人秀大戏,此刻也是腿软脚软、斗志全无。
更糟糕的是,官军们骤遇袭击,军心乱了,士气跌了,原本因胜利在望勉强鼓起的余勇瞬间消失,两日两夜的疲惫潮水般涌上全身,甚至累得连逃跑都找不到北了!相形之下,宋滦的训令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可以说,在短兵相接之前,官军几已输掉了这场战斗!
开场戏做足,胜利还是要凭借真刀实枪夺取的。在官军的胆寒惊惧中,楼船、斗舰带着万钧之势,霸气十足的撞入了一团混乱的晋军船队。以万石、五千石对两千石、三百石,楼船斗舰横冲直撞,如入无船之境。
“砰咔嚓啊”伴随着板条木屑横飞,伴随着乒砰乓咚巨响,现场尖叫声、惨嚎声、落水声延绵一片。仅仅一个照面,官军便有两艘艨艟、三艘游艇翻覆,令有几艘舰船受到轻重不一的伤损,更有过百士卒毙命,数百士卒落水。
楼船的攻势不止于此,它耗尽冲势之后,迅速贴近附近敌船,准备已久的拍杆跟着无情砸下。“砰!砰!”转瞬间,楼船便完成了两次拍杆攻击,当场造成两艘官军游艇的沉默。
“嗖嗖嗖”“咻咻咻”与此同时,楼船斗舰上的众多箭手弩手也不甘落后,他们利用高度优势,对着周围敌船频频施放箭弩,令得本就深受冲撞之苦的官军更加应接不暇。相比安海一方的凶猛爆烈,官军士卒就疲软多了,他们的十分气力仅能使出三分,反击也是稀稀落落,怎一个羞羞答答了得。
楼船、斗舰逞威之时,旗舰的令旗频频挥动,安海一方的其余船只在郭谦的调度下也悉数杀入战团。它们分为三组,各含两艘艨艟两艘游艇和两三艘商船,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分别压上。隐隐的,它们正在快速封锁战场的各个方向,竟是准备将官军围起一网打尽。
无耻的是,这些船只只进行远射、挤压、阻挠或者冲撞,并不主动短兵相接,即便遇上官军的跳帮肉搏,也以龟缩防守为主。安海一方的险恶意图当然瞒不过部分睿智的官军,尤其是属于右军的两艘艨艟。他们作为捡便宜兼打酱油的角色,可是一直呆在官军舰队的后方。
在侥幸躲过巨舰雷霆撞击之后,两艘右军艨艟迅速完成了掉头转向,并在安海船只包围之前,果断的跳出了包围圈,丢下一干倒霉同行逃之夭夭。不妨多让的是,五艘游艇利用自身的快速灵巧,踏着轻盈的舞步,同样在安海船只合围之前,从若干方向逃出生天。不过,幸运的官军也就这些,余者皆不幸落入了安海一方精心布置的包围。
冷兵器水战,游艇犹如轻骑兵,行骚扰、伺候、追击之事艨艟犹如重骑兵,履冲撞、游斗、纠缠之职而斗舰楼船则如同轻重战车,尽管欠缺轻灵,却可蓄势冲撞,更可居高痛殴。如今的战场,官军被包围在一片小小的湖面,完全失去激动,恰如骑兵失去战马,面对巨无霸般的楼船和高大的斗舰,只能乖乖的成为待宰羔羊。
“砰!”鲨鱼一号的拍杆又一次重重落下,一艘伤痕累累的晋军艨艟轰然断裂,官军再遭重创。包围圈内,官军转眼仅余五艘艨艟、六艘游艇尚在战斗,其中还有一艘艨艟处于搁浅状态,而且这些舰船还被楼船、斗舰分割,无法形成统一战力。
胆颤了,心寒了,疲惫了,也力竭了,此时的官军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负隅顽抗,因为所有士卒不是躲在艨艟舱室,就是缩于游艇盾阵,再无主动进攻,只敢放些弓箭罢了。
从投石机率先发动,迄今不到半刻钟,安海一方便凭借精心策划的霹雳打击,彻底锁定了大胜之局。鲨鱼一号旗舰上,令旗一阵挥动,安海一方随之暂停了攻击,只是那高高扬起的拍杆和森寒闪亮的箭刃,依旧散发出慑人的兵威。
“立即弃械,投降不杀!”郭谦的厉喝通过人工扩音喇叭,通过全军应和,传遍了战场各处。声音愈来愈高,愈来愈齐,直至响彻整个启明岛,响彻射阳湖。
事实证明,面对无望之局,大晋正规军与郡兵一样没有赴死之心。蓦的,一杆杏黄旗从那艘搁浅艨艟升起,跟着另一杆杏黄旗也飘上了一艘游艇的船桅。这年头,求降用的是杏黄旗而非白旗,这是右军的官兵眼见逃脱无望,现场又无上官主持,干脆放弃了抵抗。
右军的降卒很快被解除武装羁押起来,但中军依旧保持缄默,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旗舰,乃至宋滦、王欣身上,这种投降的罪名,自然由上官顶缸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