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嗖”“咻咻咻”“噗噗噗”劲弩,箭矢,投枪,马刀,旷野之上,血旗骑军狂飙突进,分为一支支箭头,向着混乱不堪的敌军“长蛇”,尤其是隐成阵型的小股敌众发起了风卷残云般的暴烈打击。而对那些道边弃械跪地的军卒,却是根本不理不睬。
此番前来突击的有血旗中军、血旗前军与一支预备军,共约五千骑军。他们三更时分利用巡哨逼退敌方伺候的机会,悄然出营南往挺山山口,并在见到不其城大火之后适时突破岗哨,一路杀将过来。尽管绕行了百余里,可时间并不紧张,对于一人双马且历经塞北磨练的他们,战力的降低委实寥寥。
平原上骑兵冲击布兵,还是行军途中队伍拉长的疲惫布兵,战斗不要太容易。卿周军的长蛇队形很快便被截为十数段,少量由军官和忠贞私兵组成的小型防御阵也如泥沙堆积的城堡,在骑军大潮下一一崩散。
仅是一轮突击,六千多卿周军便已彻底崩溃,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毕竟他们仅是些郡兵与重组不久的外军,而此战也不过换个长广之主而已,逃跑无望加上弃械不杀,可没多少人打算血拼到底,于是,越来越多的青州军卒成片成片的选择了投降。
血旗之下,再显智将风范的纪泽嘴挂不屑,拒逐新官这种连吴老三都能想到的问题,他焉能没有提防?早在与刘琨首次会谈之后,他便下令暗影全力打探长广一带的风吹草动,更是提前派出渤海营水军悄然南下,在青州上下设伏之前,便在长广外海埋好了伏笔。至于留在黄河岸边的大量水军,有安海两曲军卒掩护,再随便抽些流民搞搞军训还不容易吗?
“主上,东北方向有两百敌军悍卒保护着一些官员,其中似有大人物,他们要求与您说话,刘校尉令卑下前来请示,该当如何处理?”一名前军旗牌一身是血,却是兴冲冲的赶来请示道。
“他们既然没有器械投降,那便是敌人,不必手下留情!”纪泽眉头微皱,眼中寒光一闪,不无提点道:“告诉刘灵,我等入主长广,有些人留着也是麻烦,不如在战场上一举了结!”
纪某人虽已反骨铮铮,但也不会莽撞行事,既想站稳长广发展,就得尽量在大晋规则内办事。蔡瑜蔡庆之辈已成死敌,自当从肉体上毁灭,避免后患,但他们属于五品以上官员,更是所谓的知名士人,按大晋刑不上大夫的游戏规则,他一个假节的将军,无权也不该对他们下杀手,让他们没于战阵却是最好了结。毕竟昔年曹操杀个弥衡,还要绕几个弯由黄祖下手呢。
“诺!”能充当旗牌兵的自是刘灵亲信之人,也没少跟纪泽混,他心领神会,当即行礼应诺,就欲驰马离去。
“等等!”纪铁却是驱马上前,搓手叫道,“大哥,不,主公,还请交与卑下执行吧,咱重骑兵成立以来,尚未实战过呢。”
“哼,跟我混了这么久,扮猪吃虎这点道理都不懂!”纪泽略一沉吟,旋即板起脸道,“重骑兵这等好货迄今尚未问世,我等兵少将寡,焉能将之轻易显露?按你所想,是小出一把风头,让他人偷学了去,回头用重骑兵来对付我等吗?”
在纪泽的记忆里,最早的重骑兵出现在五十年后,鲜卑慕容克用具甲连环马大破冉闵的一战,目前还没听说有谁配备这一特殊兵种,他自不会轻易示人。不过,看着一脸憋闷的纪铁,他还是笑道:“此战重骑兵雪藏待命,你若手痒,我给你一屯铁甲亲卫,前去相助刘灵吧。”
纪铁点了一屯亲卫,随着那名旗牌兵兴冲冲离去,这时,东方不其郡城方向,奔来了一小队人马,为首的却是张银。他笑呵呵上前道:“不其西门守卒已被逼降,属下恭祝主公取下长广。我渤海水军昨夜登岸夜袭,趁当地防守空虚,业已轻取不其、长广与挺县三处县城,粮库、军械库与大户宅邸皆已掌控。”
渤海水军近三千人,偷袭兵力被抽调大半的三座城池本就不难,而之前蔡瑜等人见到的不其城大火,以及西门犹在死守的军情,不过是为给他们一线生机,诱使青州大军出山回城,从而故意留下的吊饵罢了。
“很好,可以传信太行山寨、黄河水营与大蟹岛军民迁移过来了。但是,你不该是恭贺本将,而应是庆祝我血旗军民夺取了长广!”纪泽颔首一笑,旋即,他沉声问道,“军卒们入城后秩序如何?可有侵扰百姓?”
张银笑道:“主公放心,此事我等已经三令五申,并专门抽调直属亲兵协助宪兵维持军纪,定不会有辱我血旗之名!”
恰此时,一彪骑兵飞掠而来,为首的正是刘灵与纪铁二人,在他们手中,各自提着一个犹自死不瞑目的首级,却听二人几乎同时笑道:“此乃蔡瑜首级,还请大人验名。”
“诶,别个多少也是高官贤达,怎可如此尸首分离,还不送回去留一全尸。”纪泽摆摆手,不无奸诈的冷笑道,“说来我等还得多谢这二位,若非他们兴兵反叛,本将还不知该以何名目,来炮制长广的士族豪强呢,总不好无端夺人土地钱粮吧,嘿嘿!”
众人皆哈哈大笑,浑不知数里之远的一处土丘上,一名三旬文士正冷眼观察着这场一边倒的攻杀,其人手中,一把羽扇正可劲的摇啊摇,却不知是心情紧张,还是大冷天出了太多冷汗。此人正是来自徐州的陈昶。
“公子,这血旗军特也奸猾,竟然毫不费力就灭了青州联军。”陈昶身边,一名家将打扮的人摇头叹息,继而询问道,“公子,我等接下是立即撤离,还是引兵再行进一步挑唆?”
“哎,这血旗军果然够狠够奸,难怪王衍老儿宁愿息事宁人。”陈昶停下摇扇,却是摇头道,“既然卿周军已与血旗军大打出手,我等已经达成挑唆目的,哼哼,就让血旗军与关东阵营你死我活吧。我等立马离开,可别落下马脚,不慎站到血旗军的对立面!”
血旗之下,刘灵扫眼几已收尾的战场,却是吵吵道:“主公,这蔡瑜既能调动城阳与高密驻军,少不了青州都督高密王点头,既然已经开打了,我军又是被挑衅方,要不,我等索性直接去夺下齐国临淄乃至整个青州?地盘再大些,更叫那帮蝇营狗苟再不敢算计我等!”
“攻取黄河水营,那叫军事冲突,剿灭蔡瑜之流,那叫镇压叛贼,但如果攻占临淄,那就妥妥的造反了,东海王绝难容忍。若仅想夺下青州,甚或徐州,本将又何必费尽心思以打促和?”扫视一干目光灼热的军将,纪泽不为所动,淡淡笑道,“只是,那般强夺偌大地盘,我等如何治理,又如何抵御司马诸王与大晋士族的疯狂反扑?”
“奉充莫急,诸位也莫冲动,饭总得一口一口吃,我可不想还没吃饱,就去与司马诸王打生打死,那样还不知要便宜哪个混蛋反贼呢?”一脸坚决的纪某人,旋即又挂上坏笑道,“不过,利息倒可先收些来,城阳高密两郡协助叛贼,致我军伤亡惨重,总得给些赔礼,还有,金秋的税赋长广当已收了,战乱伤民,急需钱粮恢复,便无需上缴州府了吧”
近午时分,这场一边倒的骑兵奔袭战基本收工,留下部分军卒继续清理战场,安顿俘虏,纪泽则率着血旗大军,浩浩荡荡的进入了不其城,也是他纪某人在西晋占据的第一个真正意义的城池。只可惜,并无夹道欢迎,迎接他的只有十步一岗的水军官兵,或红或黑的战斗遗痕,以及门窗缝后一道道惊惧焦虑的目光。
摇头苦笑,待得抵达太守官署,纪泽招过上官仁道:“鸣锣通知加张榜公告,立即通传长广各地,念及战事伤民,即日起至明年底,长广郡仅征收百分之五至十的商品交易税,尽免田税、口赋、徭役、车马、城门、乃至其他所有税负捐征。但有地方官吏胆敢擅征者,一经查明,没收家产,杀无赦!举报有功者,得犯官家产之二成!”
上官仁听得一愣,忍不住道:“主公,些许商税够什么,便是加重商贩征税,略超通常的百分之三,可相比尽免田税口赋的损失,几乎不值一提。如此下去,我等何以养军,何以支撑官府运转,何以上缴钱粮?我等取下长广又有何用?”
“长广三县户不过五千,岁入不过粮三万多石,尚不及和平岛半月盈余,便是暂时舍弃又有何妨?”纪泽笑笑,耐心解释道,“免了一应赋税,便免了官府的过半职能,缓解我等官吏不足的缺憾,更少了各级盘剥卡要,最受益的乃是人数最多的贫苦百姓,民心可稳啊。”
“至于商业税,少了苛捐杂税,商人尤其是小商人,税负其实比以往要轻。另一方面,在本将治下,百姓手头宽裕,商人低税多销,商税必将大增,可非如今的不值一提。”说着说着,眼见上官仁愈加疑惑,纪泽索性挥手道,“你先去安排人发布公告吧,稳定民心为要。”
正其时,有军卒飞骑赶来,却是留守山外营盘的段德所遣。他们今晨轻松击退了千名青州骑军,并利用曼古歹战术一路纠缠追杀,斩俘近半,直至对方逃入临近的城池。而卿周军留下断后的一曲人马见到主力被歼,军心遂溃,也已大部投降,仅有军候率百多死忠遁入山林。如今段德正带着血旗后军与一军预备骑兵,清除山道障碍以待前来不其城。
此战业已基本落定,众人兴高采烈的进入太守官署,也是纪某人的府邸所在。这里占地上百亩,分前后两院,琉瓦朱门,雕梁画栋,飞檐走阁,用于郡府办公的前院更是堂皇大气,颇给人威严之感。两侧为各衙曹的签押房,正中高近三丈的大堂则是纪某人如今的节堂了。
官署中原有的仆役侍女皆已被另地看管,代之以亲卫女卫。纪泽并未花心思欣赏一郡主官的府邸风范,而是直接入堂坐定。少不了一番鼓励称赞,旋即,他便下达了一系列的任务安排。
首先,长广进入全面军管状态,派出数屯军卒,分别把守住长广与外界连通的数条官道,许近不许出,并与郡中路口设卡,暂时限制人员流动。其次,尽早展开对降俘的收服工作,忆苦思甜,揭发批斗,但作为名至实归的长广太守,此番却无需逼迫降俘缴纳投名状了。
其三,从功曹诸史与随军署员中紧急抽调人手,组成吏、户、刑、公等临时部门,协助纪某人治理长广,并组织工作队下乡既有长广官吏皆需经过一轮审核,无罪后方可量才录用。其四,梳理长广既有案宗,走访底层百姓,结合暗影资料,挑选一批冤假错案以及恶霸典型
听着纪泽的一条条安排,心思细腻的军官们业已嗅出了血腥气息,待得纪某人的指令告一段落,段德率先试探道:“主公,据属下浅见,大凡新官上任,都需宴请当地贤达,不知主公缘何没有此项安排?”
“贤达!?哼,是硕鼠吧!”纪泽嘴挂不屑,冷声笑道,“好吧,本将愤青了,姑且算他们为贤达。可是,我血旗营上下落足长广,需要土地安顿,偏生好田都在他们手里,你说我等是陪着笑恳请他们让出土地,还是趁着他们偷袭我军这一由头,直接拿刀夺了他们的土地钱粮呢?”
段德苦笑不语,可堂中还有赵海,他也算豪强出身,或因感同身受,却仍跳出抗声道:“主公,我等纵需土地,也不可直接掠夺啊,那些贤达盘根错节,可别激起民愤,悔之晚矣!”
“民愤!?哼,长广不到五千户,估计男丁全加起来,都没我血旗军卒多,何惧民愤?一家哭强过一路哭,正该雷霆扫穴,快刀斩乱麻!”纪泽目光坚定,复又笑道,“其实,本将主要目标仅是占地过两千亩者,其户不足二十,田地却占长广总额之六成。至于结交贤达,哼,还是留待孟孙等人到来吧,本将既是将军,那便做个狠人,止小儿夜啼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