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东莱,苍狼营临时驻地,一间还算整洁的房舍内,纪泽见到了暂被软禁的段文鸯。其大腿箭伤已被包扎,本躺在榻上,斜倚被枕发呆,一见笑眯眯进屋的纪泽,顿时怒火中烧,直身吼道:“你便是纪贼吧,某战阵不利,业已沦为阶下囚,你要杀要剐随意,嘚瑟什么,莫非还想羞辱于我?”
“嘚瑟?纪某有嘚瑟吗?纪某如此真诚的看着你,一脸和煦,不知段兄从哪看出的嘚瑟?”下意识摸了把鼻子,纪泽不无郁闷道,“却不知是纪某这副尊荣不像好人,还是段兄情绪不稳?”
“你!哼,尔等汉人就是牙尖嘴利,你这厮更是出了名的奸猾之辈,某不与你分说,任你处置便是!”段文鸯气结,索性躺倒闭上眼睛,浑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呦呦呦,又是一个问题青年嘛。”纪某人这下倒是真的嘚瑟起来,不无挖苦道,“说我牙尖嘴利,你怎生到了此处?堂堂正正一场赌战,你可是大败亏输,该不会又污蔑我血旗军偷鸡摸狗,想要耍赖不认账吧。哼,还鲜卑勇士呢!”
段文鸯却是受不得激,再度直身坐起,怒声道:“此战尔等的确打得精彩,某无有不服,说过的话也可作数,可如今已成阶下囚,又能如何兑现诺言,你又何必在此呱噪?”
“非也非也,你我仅是赌战一场,某也无意取你性命,只需你去信一封,让辽西鲜卑与我血旗军罢战修好,纪某便可释放你与那上千胡骑俘虏。当然,按照规矩,赎金可免不了。”纪泽淡淡一笑,说明来意。
段文鸯瞪视纪泽片刻,忽而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原来你是害怕我辽西鲜卑报复,是了,之前一战你虽赢得漂亮,但诸般手段并无难及之处,自有族人逃回详说,想来下次骑战你便没有那般轻松了。哈哈,只怕你都没有下次,幽州军如今已在狂攻东莱长广了吧,哈哈!”
盯视段文鸯,纪泽依旧不愠不火道:“呵呵,你或许太过高看幽州军,也太过高看你辽西鲜卑了。不怕告诉你,你青幽联军埋伏外海的那支舰队,业已被我血旗军全歼,若你愿意,可以去与严越、王启作伴,就在不远一处海岛上。却不知失了骑军,又失了水军暗手,青幽联军是否还敢对我动兵?”
段文鸯一滞,复又冷笑道:“我鲜卑又不止这点军马,幽州军同样还有后援。哼哼,一战折损了众多鲜卑儿郎,岂能因我一言作罢,别说某自身不愿那般怯懦求生,父汗也不可能就此罢手,无需多久,便会有大军再度杀来,看你如何应对?”
真是个死心眼的熊孩子,纪泽叹了口气,幽幽道:“你恐还不知,数日前冀州博陵发生一场地龙震,恰在王沈墓地,四十周年祭典之时,枣嵩等数十王浚嫡系身死,更与龟碑谶语相印,天下人皆言王浚不臣,只怕他正忙着后院灭火呢。不妨再告诉你,我血旗水军业已前往幽州沿海,给他再加一把火,不知他还能否派兵南下?”
见段文鸯目瞪口呆,纪泽决意彻底打击其嚣张气焰,继续下料道:“你当知道纪某去年在匈奴后方所作所为,沿途部落屠尽,河流水井下毒,若你辽西鲜卑不愿罢手,纪某也不介意与你等不死不休。呵呵,辽西海岸线那么长,我血旗军可是想去就去。要不,某这就下令,让水军从幽州沿海分出一股,去辽西转转?”
段文鸯并不傻,一想到辽西鲜卑在血旗军无休止骚扰下的悲惨境遇,顿时一个激灵。纪泽看得分明,心下满意,放缓声音道:“其实,某即便难保长广,大不了悉数撤至海外,凭我水军之强,自保无虞。而你辽西鲜卑我能削弱,却也灭不了。如此双方不死不休,只会两败俱伤,你辽西鲜卑实则仅是受雇于王浚而已,何苦来哉,倒不如彼此合作,反而互有好处呢。”
段文鸯总算进入了纪泽的节奏,他目光一阵闪烁,断然道:“你虽言之有理,但我辽西鲜卑与王大都督合作日久,情谊笃厚,绝不会因你这点威胁便行背叛之举,至多两不相帮而已。”
见段文鸯终于识相,纪泽心底也松了口气,他打了个响指,一脸春风道:“没问题,这就够了!纪某与王浚原也没有本质冲突,他雄霸北方,某逍遥海外,同样可以共存嘛,呵呵,昔日些许过节,在他枭雄眼中又算得什么?你好我好大家好,相互做做生意,见面喝喝茶多好,何必打打杀杀伤感情呢?”
无视段文鸯翻起的白眼,纪泽继续道:“好了,你我接下可以谈谈合作了。首先,只需贵族承诺三年内不与我血旗军为敌,段兄与麾下千五俘虏便可放归,但需用汉家奴隶来交换,交换比例、奴隶状况等细节便无需你我费舌了。”
段文鸯缄默,显然并无异议,更羞于谈及这个话题。纪泽接着笑道:“其二,我方对草原商货颇有需求,牛羊、羊毛、矿产,乃至奴隶皆不嫌多,而我方可以提供粮食、盐巴、茶叶、丝绸、布料等等,除了兵甲之外的任何物事。你段氏鲜卑打生打死,不就为了这些吗?”纪某人谈起生意经口沫横飞,段文鸯却是不甚起劲,毕竟还是个热衷战斗的草原勇士,纪泽眼珠一转,岔开话题道,“不知段兄返回鲜卑,日后是否还能如今次这般率领大军作战?”
“你这是何意,又关你何事?”段文鸯勃然变色,态度生硬道。草原实力为尊,作为战败被赎的俘虏,他在部落中的声望必然一落千丈,即便段务勿尘依旧宠爱他,日后除了本部少许人马,他想再统领大军,其他部落的战士必然不愿追随,自家那些亲兄弟也会凭此说事作梗,纪泽的问题可谓正中其伤疤。
“说来段兄有此困境,纪某责无旁贷,你我不打不相识,某也敬重你是条硬汉”纪某人好一番套交情,直至段文鸯头晕脑胀,这才拉回正题,“毕竟你我合作一场,纪某有一主意,或可相助段兄在族中重夺人望。”
尽管极度怀疑,段文鸯还是难以拒绝这个话题,不由问道:“愿闻其详。”
“呵呵,辽西鲜卑中纪某仅与段兄相识,而段兄身份也足够,是以纪某可将一应大宗商货交与段兄代理。”盯着段文鸯,纪泽缓缓道,“且不说段兄居中过手牟利甚巨,自可用以扩充实力,那些盐巴、茶叶卖谁不卖谁,那些牛羊收谁不收谁,可是由段兄说了算,尤其在货物堆压抑或紧缺之时,段兄自然可将好处留给交好部落,嘿嘿,届时别说率军出征,争夺部落大权也非不可啊”
“休得胡言,某与兄长情同手足,焉能有非分之想?做生意就做生意,此言再莫提起,否则某只能与你拔刀相向!”段文鸯再度变色,怒声驳斥道,却未拒绝与纪泽合作代理之事。
“呵呵,段兄兄弟情深,纪某佩服,此事再也休提,纪某无意介入贵族内部之事,只是做生意,呵呵,做生意”点到为止留颗种子便好,纪泽连忙笑着收口,心中却在冷笑,还没听过哪只猫儿不偷腥。
又与段文鸯交流许久,纪泽这才施施然返往郡衙。行在依旧戒严的街上,他心中不乏企望,脸上也就洋溢起笑容。一直陪同的范毅不由凑趣道:“主公,不过与那蛮子谈个交易而已,我为刀俎,谈成本就意料之事,缘何如此开心?”
纪泽不无装逼道:“呵呵,许多事情,军事做不成,商业却可做成,外部做不成,内部却可做成。段氏鲜卑乃王浚最大倚仗,自是我等对手。哼,今日通过段文鸯,我等非但可以商贸牟利,还将通过利益捆绑,在鲜卑人身上打开一道缺口,即便不能令段氏鲜卑内乱,也可化解其威胁,继而化解王浚之威胁,呵呵”
正此时,前方巷内聚集了一队血旗军卒,隐约还有孩啼妇泣,遣亲卫一打听,却是军卒在抓捕通匈叛贼。纪泽眉头一皱,没有干涉,驱马返回郡衙,可难免的,心情却被那段凄厉的孩啼妇泣闹得颇为不爽。
“主公,临淄最新情报,青幽联军并无动兵迹象,却有使者快马分往西、北两向。另外,据传高密王长史宋罴将会前来东莱,尚未证实。”上官仁迎上前来,递上一份暗影信报,面带喜色道。
“哦,他们还算识时务。这样,传令下去,明日放开东莱戒严,任由百姓自由春波甚或出入郡境。长广百姓也可由骑兵维护,西出山岭防线,尽快加补春播。嗯,遣使将刘贼通匈罪证与刘月褀首级送予高密王,权作应对和谈的积极反应吧。”纪泽扫了眼信报,满意道,“还有,安排快船,明日遣两名鲜卑俘虏返往辽西,以转送段文鸯信件”
铁石岭,位于泰山群岭东麓北段,因地势险峻,这里盘踞了一伙开山立寨的强人,拥壮五百,号铁石寨。四月十八这日,日落时分,南方山道行来三名跨刀背剑的劲装男子,至山脚也不稍停,大喇喇便上到寨门口,颇一副邻居串门的闲适。
果然,山寨的守门头目一见来者头前的四旬男子,立马下令喽啰打开寨门,并忙不迭赔笑迎出道:“哎呦,这不是孟爷嘛,今个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曹三,今个当班呢,呵呵,你小子嘴巴倒是愈加甜了。”那位孟爷随手一甩,一个亮闪闪的小银饼便到了头目手中,他随口问道,“几位当家的今个在吗,没都出去做买卖吧?”
“在,都在呢,咱这就给您通报去。”曹三收了好处,嘴巴自然不好太严,是以没口子的叨叨道,“下午来了群人,个个彪悍的很,为首的姓徐,据说是三当家的老朋友,几位当家怕都在厅里陪着呢。”
“姓徐?彪悍的很?能说说具体形象吗?”这时,孟爷身边一人皱眉插言道,却是一名貌不起眼的清瘦青年。
曹三并不推诿,如实说道:“诶,还别说,他们虽仅五六人,一个个却森冷的很,或是传说中的杀气吧,感觉,感觉就像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似的,反正刚才走过身边之时,咱极不得劲。”
目光一阵闪烁,那青年冲孟爷轻轻摇头,孟爷会意,随即对曹三道:“某不过一名跑腿盘货的,当家的既然忙,就不去打搅了,先往仓房那边等等,正好与刘账房盘盘账,左右待会就该晚宴,当家们总会先出厅小憩片刻,届时再向二当家通禀两句吧。”
曹三忙安排喽啰陪孟爷几人去寻账房,见人走了,一名新入伙的喽啰凑近曹三问道:“三哥,这位孟爷是哪路神仙,咋对咱们这里熟的很,您就这么任他随意行走?”
“嘿,小子,记清楚那位孟爷的长相,以后招子放亮些,人家虽不算大人物,却是来自岱云岗的财神爷,出手阔着呢。便是当家们见着,也都客客气气,咱一小小守门的还想怎的?”暗中掐了把袖兜中的银饼,曹三一脸嘚瑟道。
“莫非就是南面六十里外的那个岱云岗?据说他们去年内讧一场,林大当家重伤隐退,二当家身死,现在由三当家俊秀才做主,结果反更红火,年初还灭了招惹他们的黑熊贼,青壮四百呢,他们怎的跟咱铁石寨这般熟络?”那小喽啰恍然,不无捧哏的问道。
“也不知岱云岗这位侯三当家哪来的渠道,如今包括咱铁石寨在内,泰山里许多山寨,不管得着什么缴获,哪怕是人口,都能从岱云岗换来粮食或者兵甲,他们可不就是财神爷,兼而拳头够硬,谁不巴结?”曹三继续显摆自己的见识。或是吹得高兴,便是岭北密林中有道闪光晃了把他的眼睛,他也浑没在意
乞活西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