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岛罗河,在两岸百姓的欢闹中,鲨鱼一号与另两艘大船披红挂彩,其上锣鼓喧天,载歌载舞,它们不疾不徐的行入赛道中段,并逐渐靠近西岸,由鲨鱼一号搭上踏板。因两岸河堤相距不过五六十丈,水平位置又与船楼平台大致相齐,令得平台上的场景能被两岸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活动会台的安排倒也算是别具匠心。
与众多新型风帆车船相比,鲨鱼一号结构老旧且难以改造,速度太慢成为致命短板,以至于它身为华兴府目前最大排水量的舰船,却丝毫不被愈重机动性的血旗水军看好,甚至连安海贸易的商船队对其都不待见,日后多将呆在港口内晒太阳,沦为摆充门面的样子货,用在这个场合却是再合适不过。
舞乐暂歇,闲人退开,楼顶平台中央只余一人,是此番端午系列活动的司仪,宣曹从事柳泉。辅以舰船边缘十余名大嗓门壮汉的传声,柳泉高声道:“值此端午,万民同乐,首届乐岛龙舟竞渡就此开幕!首先,有请府主恩公下场,率新婚伉俪与功卒劳模共祭河神!”
言罢,柳泉面向纪泽所在的观礼台,抱拳躬身做恭请状,尽显恭敬。船上余人也随之向着观礼台方向或躬身或行军礼,同样态度甚恭。受其影响,两岸百姓也少了喧哗,想起华兴府乃至纪泽的活命之恩,众人纷纷离座而立,端正行礼,将满是敬意的目光由衷的投向观礼台方向,令得两岸气氛瞬间为之一肃。
这一下,观礼台上的一众高层与眷属也坐不住了,跟着纷纷起身,向纪某人行礼。说来纪泽下场本是题中应有之事,但叫柳泉这么刻意一搞,却是出乎意料的展示了民意所向,凭空为纪泽凸显了莫大威势,甚至令众多心思活络者更添从龙之心。
“这这多不好意思,太过了,太客气了”纪某人事先可不知还有此节,尽管愈加厚黑,愈加见惯场面,面对这等近十万人恭请的场景,他心潮澎湃之余,也觉不知所措。尤其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崇拜凝视的目光更让他情难自禁,一时竟呆立喃喃。
还好,边上的纪芙有够清醒,看不过纪某人的猪哥样,狠狠掐了他一把。哎呦一声,纪泽这才朗声高喝:“诸位免礼!万民同乐!”旋即他快步下了观礼台,登上鲨鱼一号,由于心情激荡,脚步飘悠,踩上踏板时他还滑了一下,好险没栽倒河里。
“组织得很好,干得很不错,有前途,我看好你!”上得楼顶平台,纪泽总算平复心情,率先拍着柳泉的手称赞道,直令柳泉连骨头都酥了三分。须知他被俘贼头出身,既非肱骨之臣,又无兵权战功,想在渐成气候的华兴府中占据一席之地,让纪某人满意却是第一位。
“纪某今日很开心,很开心啊!你我共赴海外,历经艰难险阻,远播华夏文明,皆乃不世之功!值此端午节庆,纪某祝愿”三船行至河心靠拢,纪泽先是一段简短讲话,继而扯起喉咙,转入正题道,“今日恰逢上千新人成就生平大喜,纪某有幸证婚,来来来,唱起来,让我等一同祝愿新人们和和美美,白发偕老,儿孙满堂”
鼓乐奏起,欢呼响起,三艘大船在罗河缓缓巡行,一对对新人则穿花蝴蝶般在船上走秀一圈,中央会台自是必经之处。而证婚人纪泽便开始了重复再重复的机械劳作,挂上和煦笑容,说着吉利话儿,再将一份份红包送出。
其间,纪泽见到了秦栓与王海珠,见到了赵大壮与扎娜,更是无比欣慰的见到了残腿退伍的莫大牛,以及用轮椅推着他的夷女新媳,还有许多类似莫大牛的残退军卒也携新娘前来。如今,只要伤退军卒愿意,为其配媳妇在华兴府业已成为规矩,其实以残退军卒的安置政策,或俘或买的女民,愿嫁者却是不缺。
值得一提的是,有心急的新娘趁得无人注意,却是偷摸打开了红包,继而傻了眼,因为据说1666钱的红包里,不是金银,不是存折,而是一叠花花绿绿、大小不一的高质纸片。其一面有天竺数字并汉字的面额,从一文钱到百文共七款另一面则是人船器械等各款图案,最大百文面额的是各族大团结,最小一文的则是纪某人的美化版头像。
华币!这叫华币!新郎新娘们很快便从消息人士口中得知,华兴府本月起将用华币饭补取代大锅饭,凭借华币购粮将为两文一升,不到铜钱购买价的一半,听起来,这华币倒是颇似太行之时推行的粮券。当然,随着公家店铺同步接受华币,华兴府的纸币推行也将就此拉开序幕
水上会台,纪某人脸笑僵了,手递酸了,腿站麻了,总算会过了最后一对新人,得以转入下一环节。早已备好的一干祭祀用品跟着很快就位,更有上百身着整齐着装、斜披大红绸带的寻常军民,兴奋而紧张的登台,随同纪泽一起祭拜河神。
有幸上台参与祭神的军民,或是作战勇猛的士卒,或是任劳任怨的农民,或是表现突出的匠人,均来自基层。由他们而非华兴府高层作为主体来祭祀河神,既是通过当众露脸对他们的付出予以彰显肯定,也是华兴府强调以民为本和鼓励人人奋进的一种方式。单从他们淳朴面庞上的那份激动兴奋,便可看出这一举措的效果不菲。
祭拜河神是内陆各地龙舟庆典中常有项目,虽然华兴府军民未必信奉这州胡罗河中的什么河神,但入乡就俗,顺应民意,这时却是要像模像样祭祀的。东向香案,奉祭三牲,上拜天地,下祭河神,在万目注视之下,纪泽与数十会众端正成列,毕恭毕敬,鞠躬敬香,并由纪泽按照事先备好的祭文朗声祷告:“天佑华兴,立身乐岛,愿息兵戈,予我安康但求河神,风调雨顺,福泽两岸,五谷丰登”
一番祈祷之后,便该对河神大人来现的了。祭献童男童女想都别想,三牲投水会污染罗河,也被省了,那就送些粽子煮蛋吧。于是,纪泽与功卒、劳模以及新人们提着备好的竹篮下到船边,将篮中熟食一一投入河中,以敬献河神。于此同时,罗河两岸欢腾一片。
祭神结束,接下节目是一场名为渔家的民俗戏剧,这是礼部宣曹协血旗文工团联合编排的一出歌舞剧,剧情无非是士族子弟强行霸占一名美丽的渔家女,其渔夫恋人祈求河神相助,结果河神带着一群神兵神将,并组织起一群渔民,打败那家士族伸张正义,令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看那些饰演者的扮相,神兵神将的衣甲似乎很像是血旗军,而那位正义使者河神大人,咋就那么像是纪某人呢?
坦白说,以华兴府的底蕴,带着政治目的而自编自演的歌舞剧渔家水平委实不咋的,其剧情简单,排练不足,演员不专业,堪称粗制滥造可是看看其观众,流民、贼匪、奴隶比比皆是,欣赏水平又能高到哪儿去这样一来,二者倒是相得益彰,乐在其中。
却见河心平台上,演员们或长袖挥舞,或踢打腾挪,间或高唱一曲,演得相当投入两岸河堤上,观众们或鼓掌喝彩,或如痴如醉,不时还跟着剧情喜怒吼上几嗓子,看得无比尽兴。整个罗河两岸,却是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安乐安乐,有安还当有乐!这等剧目都反响如此强烈,恰因平常生活太过乏味,应当发展文化事业啊!”眼见一众百姓因为一场在自己看来普通甚至拙陋的戏剧而近乎痴狂,重回观礼台的纪泽不由感慨。
自言自语间,无人捧哏的纪某人忽觉身边有些安静,扭头一看,纪芙这个丫头片子正盯着河心平台看得入神,瞥眼另两侧,剑无烟与赵雪二人更是痴痴凝望,目光灼灼,艳羡流露,那里已是剧目结局,渔夫与渔家女正在簇拥中步入婚礼
“系桨时间到啦!小伙子们,加把劲哟!”一阵震耳的齐吼从鲨鱼一号传来,打断了纪泽身边的怪异气氛。抬眼看去,船台上戏剧早已收场,代之以三十二名水衣水靠短打扮的年轻小伙正一哄而散。
此次龙舟竞渡由各乡各营各工坊组队共三十二支,这些小伙子想来是刚刚抽完签的各队队长。与这些队长一道进入众人焦距的,则是数百名同样水衣水靠短打扮的青年参赛队员,而他们此刻正人人手持一只船桨,在两岸堤坝上忙着开始寻人“系桨”。
所谓“系桨”,是端午竞渡之际颇广流传的一项民俗。按此习俗,参赛桨手可拿着船桨,找一位现场年青女子,让她把随身的披帛、手帕、红绳甚至艾草等等系在桨上作为祝福。
历来龙舟竞渡,系桨环节可谓最令桨手兴奋之事,因为这一天平时难得一见的姑娘们都会赶来观看竞渡,不但那些小户女子,就连那些深闺小姐也不少,这恰恰是小伙们向心仪之人公然示好甚至求爱的最好机会。过往常有许多年青男女借此擦出火花,最终成其好事的也不在少数。
对于系桨这一活动,华兴府是乐见其成甚至推波助澜的,譬如预先大肆风传系桨的粉色意义,譬如公然要求参赛桨手必须是单身汉,譬如各队共用龙舟之际却是人手配桨一只。没办法,难民、贼匪、奴隶、流民为主的来源,导致华兴府阳盛阴衰,光棍遍地,所谓老婆孩子热炕头,为了长久稳定,华兴府自然希望抓住一切机会促进婚配。
事实上从太行开始,华兴府便开出各种优惠条件以刺激夷奴、贼眷或者百姓中的适龄女子嫁给单身青壮,登上乐岛后还毫不客气的将州胡女奴直接指给单身为妾为婢,其后的四阶制度相关政策更帮着汉人公民们讨走了绝大多数的婚龄夷女,令得那些平民、从民的州胡男夷无亲可娶。
只是,解决的远远不如加入的快。如今不算原属岛夷的平民、从民,华兴府在海外的光棍汉不下五万,狼多肉少,以至华兴府甚至得要通过文明岛大批量求购异族女奴以解决问题。今日有了这么个撮合好事的机会,华兴府自是不会放过。
参赛队伍每队有桨手十名以及舵手、鼓手、锣手各一名。三百二十名桨手外加那些伪装为桨手的舵手、鼓手、锣手,四百多年轻小伙纷纷走向堤岸上的围观人群,转动着一双双发绿的狼眼,四下打望,直至向着自己中意的少女们递出船桨。而那些被选中的少女,大多会兴奋且羞涩的取出自己随身的披帛等物,不无骄傲的将之系上。
“快看!他怎么来观礼台了!?他是要找人系桨吗!?是找谁!?”观礼台上,嚷嚷声最大的永远是纪芙。其实不用她喊,众人们都已经发现,一人手持船桨,身着水衣水靠短打扮,正三步两停的行向观礼台。此人这里无人不识,正是陶彪
当柳泉宣布桨手们可去寻位姑娘系桨祝福时,站在岸边舟手队伍中的陶彪就一直注视着那片高高的观礼台。这次的竞渡,安海右军也派出了一支队伍参赛,本来在纪泽暗示下,众营都是默契的派出些普通军卒组队参与,以免太出风头甚至影响公平,破坏百姓竞渡兴致,只有陶彪这个一军之主故作糊涂,愣是不顾身份厚颜占了个鼓手位置。
之所以如此,陶飚并非为了队伍夺魁,而是为了此刻,为了观礼台上的某位伊人。只是,虽然始终面挂镇定微笑,但方一迈步,陶某人的腿其实就开始打抖,全身就开始乏力,呼吸也开始急促,心脏更是剧跳不已。他甚至产生一种感觉,自己不是走向爱慕的女子,而是走向千万大军!
“头,还发什么愣呢,看上哪个姑娘就快上吧,别叫他人抢啦!”一名相熟老卒大笑一声,在无数围观百姓的欢呼声中,提着船桨就奔向人群里那些女子去了。
“彪哥,彪哥,这里,来这里!”几声清脆的呼喊传来。陶彪往右边看去,正有几名来自陶家寨的少女站在那边人群中,兴奋且期盼的向他招手。陶彪冲她们一笑,又回头看向观礼台,最终咬了咬牙,坚定的直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