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熙元年,九月初九,巳时,晴,乐中城。
“霞姐,快上马,要开始了!快点快点!有啥不好意思,大方点,给咱女子扬扬眉,也给你钱庄长长脸!”原州胡王宫门前,纪芙大声催促着一名二十出头的清秀女子。在其周围,赵雪、钱惠刘蓉等女,还有去年便嫁给孙鹏,如今挺着个大肚子的魏婉,也在不停的鼓劲,梅茜更是干脆将马缰绳直接往这女子手中硬塞。
这女子头戴高冠,身穿儒袍,肩披大红绸带,绸带上绣有文魁二字。她叫彭霞,血旗营救自平氏县周家庄院,自小家境优渥,颇通文墨,之前一直在雄鹰钱庄做账房。此次科考,她在赵雪、纪芙等人的撺掇下报名参加了明算科,不想竟然以满分的成绩,无可争议的夺得了头名。
虽然这一结果一度让华兴府上下的大老爷们甚觉脸上无光,但之前科考并无对女子的限制,法无禁止则不纠,于是纪泽大笔一挥,彭霞便成了首届科考的明算科女文魁。而在重阳节的今天,这场专为科考状元文魁们举办的跨马游街中,甭管她是否愿意,都得享受一番了。
这一年代,女子抛头露面绝不稀罕,但堂而皇之的跨马游街却也委实难为。好在,出自太行的老府民还就没几个胆小的。看着他人已经准备就绪,听着纪芙等人的叨叨鼓励,彭霞终是猛一跺脚,涨红着脸大叫道:“啊,别说啦,本姑娘来啦!”
莺声欢笑中,彭霞翻身跨上面前那匹披红挂彩的挽马,小手一拍马臀,催动着前往人群之前。这里,明工科文魁钟科,明法科文魁箕信和明经科文魁兼科考状元钱凤同样大红披挂,正喜气洋洋的盎然待发。
“科考众魁们,坐稳出发喽!”纪泽见人到齐,高声呼喝道,“敲锣打鼓吹号的,还等什么?”
“隆隆隆...铛铛铛...”鼓号声起,跨马游街开始。在一干华兴高层的欢送下,游行队伍缓缓行往大街。由一队军卒鸣锣开道,一应捕快衙役护行,自然也少不了大群好事者的喧闹尾随,钱凤为首的四名今科魁首踏上了此番环城跨马的出彩之路。
“噢噢噢...啪啪啪...”街道两边,站满了来自各城各乡的百姓,呼喊起哄,鼓掌庆贺,欢声连连。经过华兴军民的全力投入,乐岛庄稼如今已被收割了七七,今日是重阳节大假,有这么一场热闹,得空的人自然都来了。通过一声声高呼,百姓们既是祝福今科魁首们的高中,也是抒发自身的欢喜。
形形色色的快乐,一样的欢呼,包围着游行队伍,洋溢着乐中城。其间,通过卦党的自发宣传,今科魁首们的身份被人熟知。明经科文魁兼本届状元钱凤,是曾经的晋军俘虏,华兴府中的一介平民;明法科文魁箕信,是曾经外购来的奴隶,还是一名韩人;明算科的彭霞,更曾一度沦为胡人的女奴;纵是出身最好的名工科钟科,也不过是名普通的寒门流民。
这样卑微的四个人,无需举荐,无需关系,仅仅通过一场科考,便能鲤鱼跳龙门,踏上仕途,据说还是至少七品的官职,许多人在羡慕嫉妒之余,心思也不免活泛开了。除了极少数顽固不化的守旧儒士抱怨着世风日下之外,更多人则是想到了不拘一格降人才,想到了英雄不问出处,想到了女人能顶半边天,也想到了各族平等,当然,更多的是想到了自己或自家儿孙们面前那条金灿灿的仕途之路!
不过,大多喜事背后都难免有不和谐的声音。跨马游街显将成为文人们的盛事,武人们岂不矮了一头?于是,当即便有孙鹏等血旗军官向纪泽提出了严正抗议。将枪杆子视作性命的纪某人自然不敢戴上重文轻武的大帽子,于是,就在喧嚣的现场,他立即拍板,表示明年将在科考中加上明兵科,而端午节的较武大赛将兼做也能跨马游街的武科举,便是今年的文科上榜者,军方也可分得一定名额...
再精彩的节目也有曲终人散的时候,随着跨马游街的结束,华兴府上下再度进入了繁忙。农民们忙着秋播秋种,牧民们忙着筹备冬草,工匠们一如既往的生产着各类紧俏商品,不愿定居的两万流民也被赠以钱粮送返了大晋,而所有得空的人则被投入了如火如荼的城乡基础建设。此刻的纪泽与一干华兴高层,则将主要精力放到了愈加临近的华兴府挂牌开府事宜。
华兴府开衙立府,也将意味着军管计划体制被一个职责健全、机构完善的常规政府模式所取代,地方机构设置自然提上日程。早有规划,华兴府就此合琉球、奄美、种子三岛极其周边岛屿为琉球郡,下设那霸、月山、奄美与种子四县;将太行山区既有的三十六寨改称为太行郡,各以东西南北中五城为核心下设五县。
加上既有四县区的乐郡与得自晋廷的长广郡,华兴府藉此号称一府四郡。自然,长广郡基本沿袭大晋体制,太行郡则基本沿袭既有的计划体制与组织结构,仅选择性的施行一应新颁华兴法规,此番设郡更多是封官提高心气罢了。这次真正需要组建的地方机构,还是海外四岛的琉球郡与乐郡。
新设机构就意味着官吏增补乃至岗位调整,偏生纪某人采取的还是后世政府的细化行政而非大晋官员们的垂拱而治。单说一县,便有县令、县尉、县判与县咨四大主官,还有县丞、县簿、县捕、典史等次官辅官,以及衙役、捕快、书吏、署员等等。不谈基本成型的乡村基层组织,两郡县区就涉及数百上千官吏的安置调动,可不轻松。
蛇无头不行,郡县首届领导班子,乃至府衙各署厅侍郎从事的最终确定至关重要,既要考虑个人相关能力,又需考虑过往功绩、论资排辈甚或势力均衡等诸多因素,委实令纪泽费了不少脑筋。尽管一直都在关注、思考与征询此事,临了他还是焦头烂额好几天,才在十五日拿出了最终名单。
署、部、曹、郡、县的各级民政主官确定之后,便是各级机构的组织构建。在纪泽的主持下,一干新官上任的家伙充分发扬了继承自纪某人的扒菜精神,展开了对在档人才的疯狂瓜分,重点正是近两百新科文士。一时间,华兴府官吏之间最流行的问候语就是:“今个又有几人寻你谈话了?”
其间,军机署也以人才被大量抽调为由,红着眼过来插了一脚。就连低调鬼祟的监察厅,也羞答答的想要伸一小手,只可惜被早就看其不爽的各部大佬联手给剁了黑爪,害得吴兰一气之下,索性对科考落榜的一众考生狂抛媚眼,进而引发了落榜考生的又一轮疯抢。
鸡飞狗跳五日,各机构大致敲定了人才交割和佐官任命。人有了,官封了,工作就该有章程了,可是,一帮连如何规划预算乃至哭穷要经费都毫无经验的懵懂官吏,又要承担着纪某人新式的精细理政,难免大面积抓瞎,好在,距离年底的全面正式上岗还有三月过度时间,于是,纪某人接下又火急火燎的忙碌起了一干官吏的组织培训。
就在尚还有名无实的华兴学宫,纪某人带着自己那副同样浑浑噩噩的脑袋,紧急组织了一个个干培班,与一干新手官吏们一道探讨如何征税、如何施政、如何规划、如何提案,如何让自己吃香喝辣又能保证百姓们吃饱喝足。昏天黑地之下,便是将令自家大出风头的华兴府成立典礼,纪某人也无可奈何的甩给了别人操办。
当然,再是昏天黑地,每逢官吏培训,纪某人总少不了一句意味深长的、来自剽窃的劝诫:“主政于民,如行舟于水,须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切记,切记...”
“得了,得了,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耳朵都听起茧了。”常走夜路撞鬼,老说废话硌牙,这不,某日干培班刚下课,结束谆谆告诫的纪某人刚出课堂,迎面便迎上了一脸厌弃的纪铭,他手指紧跟其后的纪氏族长纪斐道,“这厮说有事寻你,非要拉我一块来,咱多忙的人,哼哼...”
“纪铭,怎的又没大没小?叫我三叔!”一个中年胖子从纪铭身后转出,扭头冲纪铭怒道,“如今,你那血旗军武术总教头至少也是五品官职,我大小也是个七品主事,都是有官身的人了,怎的说话还这么没个正经?”
“你,你,你!不就比老子高一辈嘛,成天嘚瑟个屁!”纪铭气结,俄而眼珠一转,沉声喝道,“你这七品小官,见到我这五品大官还没行礼呢?来来来,快点,莫坏了官场体统!”
“得了,得了,二位别每次见我都唱双簧成不?”听见周围一干培训官员的窃笑,纪某人一脑门黑线,忙伸手打断道,“我说胖三叔,您不在和平岛勤劳任事,怎的提前赶来乐岛了?”
胖三叔!?纪斐脸色一垮,却是不敢像对纪铭一般挑纪泽的理,他强挤出笑容道:“是这样的,你看这华兴府都要开府了,咱汝南纪氏是否也该在此新设宗庙,话说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咱纪氏是该立几庙?还有,昨个我去拜会你母张氏,他还托我劝你尽快娶亲呢。”
“得,你莫随母亲瞎闹腾,娶亲一事稍后再议,我多忙的人,现在哪里有空折腾这个?再说了,我现在连新官邸还没好,如何娶亲?”一听是这两件事,纪泽顿时不耐烦道,“至于宗庙,你当我华兴府会窝在这乐岛很久吗,哪里值得大兴土木,你若有意,便自行购地建个祠堂吧,注意,一应自费,不得张扬!”
纪斐脸色更垮,嘴巴动了动,没好再说。瞥了他一眼,纪泽岂不知这哪里是什么宗庙问题,而是纪斐想要藉此在华兴府彰显纪氏一族作为第一家族的声势,从而利于纪氏子弟尽快尽好的搭上华兴府的发展快车。只是,他纪某人正可劲的压制华兴府内的宗族势力,焉能带头铺张搞这些宗族祭祀?
“毕竟是最可信的族人,某会给纪氏子弟更多机会,但能者上,庸者下,能否高就依旧要看他们自身能力,有本领就像纪庄与大兄一样。三叔,眼光放长远些,只有华兴府走得够远,纪氏才能走得更高。”叹了口气,纪泽打一巴掌便给个甜枣,“对了,三叔你这一来,我倒是想起一事,眼见我就正式开府了,还没加冠呢,家父已故,家母出门,这事还得落到您族长大人的头上啊,呵呵,简单些就行...”
时间流逝如水,就在纪泽等人忙忙碌碌间,距离华兴府正式成立的十月初一只剩三天了。这一日,乐岛迎来了一批特殊“客人”。他们来自华兴府留在大晋内陆的各处根据地,正是为了参加开府典礼的各地军政高层,其中有纪庄、王麟、刘杰、常欣、段德、张敬等人,以及不少后来加入根据地的新人。
过去的一年,各处根据地低调行事,既为华兴府担当销售通道,又没少为华兴府提供资源,同时,其自身也有不错发展。譬如,淮中营的淮运盟已经成为淮河流域最有影响力的水运商行之一,威势不下当地那些一流士族;淮西营的三星寨在王麟的苦心经营下埋头苦干,凭借为数不多的华兴府支持,业已拥有了茶叶、火碱、粮果与藤材四项出产,眼见便能像淮运盟一样自给自足...
当然,各处内陆根据地对华兴府最重要的贡献,自始至终就是人口,五月迄今不到半年,他们又已向华兴府陆续输送了总计四万余人口。而且在自身皆有适当壮大的前提下,预计他们还能在年底之前为华兴府再提供三四万人口。
对于这群冒着危险工作在“敌后”的特殊军民们,纪泽给与了高度敬意与重视,非但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还亲自前往码头迎接,更亲自陪同他们四处游览乐岛。敬意是一方面,感召归心则是另一方面。毕竟,他们距离华兴府核心太远,所处环境又相当复杂,时间久了难免人心思变,正需要华兴府向他们展示出热情、成就、前景,乃至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