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熙元年,十月初九,巳时,晴,乐东港。
“劳务换粮”令华兴府短期涌入了大量半岛劳工,甚或随后还多了些价格更便宜的倭人劳工,最终外来劳工总计过了五万,其中约有上万青壮平民,五千孕龄妇女,以及三万多青壮奴隶。由此涉及的不光是吃住劳作的管理问题,还有监控保密等安全问题,更有宣传吸纳的教化问题,华兴府上下忙成一团。
同时,私有化分配、訾议员选举、冬季民兵轮训、华兴府管理转型等诸多事务也摆上日程,刚刚组建的政府班子只得摇摇晃晃的勉力顶上,可怜的行政署长史张宾更是忙得华发早生。这些却与纪泽关系不大,他仅把握一下政策大方向,偶尔对政务敲敲边鼓,便是直管的咨议选举他也仅是给些指导意见,具体操办则甩给地方政府与监察厅。
纪某人如此放手政务,一方面是为了维系华兴府的权力架构与制度推行,另一方面也是他要将精力投入夷州攻略。根据安海中军带回的探查结果,夷州岛的文明进程虽远胜琉球土著,已会粗浅农业,尚还不及马韩,蛮夷总人数不过四五十万,且被天然山脉分为数个发展不均的独立平原区,看来不强,但这是华兴府成立之后的第一次开疆扩土,更有坑憋的自然环境需要克服,本就谨慎的他断不敢掉以轻心。
遴选参战队伍、调配战需辎重、筹备医疗防疫、征集后勤民兵,乃至征募新兵以备夷州驻守,在纪泽的督促下,南征夷州的进程推进得坚定不移,甚至争分夺秒。毕竟,征服、迁民并开发夷州岛需要足够时间,而那里气候湿热,易生瘟疫瘴毒,气温偏冷且瘟病低发的冬季显然值得踏足初期的华兴府极力珍惜...
乐东港,原本乐岛草滩间的一个荒僻海湾,随着乐东城的毗邻而建,如今已然焕然一新,扩整的码头、平直的大道、林立的建筑,还有耸立的棱堡,一座规整海港已俨然成型。西枕乐东县城,侧濒丰产渔场,更是乐岛东向琉球群岛的窗口,这里的前景着实可期。
此刻,码头上正一副欢送远征的喧闹场面。成千上万的民众汇集于此,他们来自乐岛各处,几乎囊括了华兴府角色各异的各界各地代表。目光交汇处,是港中帆影连天的血旗舰艇,以及一列列整装登船的军卒,正是紧锣密鼓筹备齐全,赶着初冬时节开拔,即将奔赴夷州的南征军。
摇旗、呐喊、热泪,百姓们怀着期盼,揣着不舍,热情洋溢的欢送着自家的子弟;挥手、敬礼、拥别,军卒们满着自豪,溢着青春,昂首挺胸的踏上了南征的舰艇。没有哀伤,没有逼迫,鼓乐喧天中,一场声势浩大的出征欢送呈现在乐东港;带着激情,带着向往,人山人海中,华兴开府后的首次开疆扩土拉开了序幕。
说起来,华兴府基于对夷州自然环境的担忧,此番南征的第一阶段目标仅是夷东的纵谷平原极其北部的宜兰平原,那里溪河密集,可垦田地合有四百万亩,足堪华兴府一时之需,日后以之为据点,一边适应气候环境,一边逐步蚕食。按照这一缓进战略,此番的当面之敌仅有宜兰平原与纵谷平原的十万土著,且还仅是多部落并立的社会形态,困难的反而并非作战。
今日搞出如此阵势,为出征将士鼓劲倒在其次,更多是为强化首次开疆扩土的政治宣传。旬日来,在纪泽要求下,华兴官方通过各种渠道大造声势,硬将这场粗暴扩张粉饰为施恩教化夷州蛮夷、改善百姓生存空间的正义之举,并通过场场政治集会对血旗军民们展开思想轰炸,以在汉家势衰、诸族兴起的这一大时代,让华兴军民拥有更多的血性与侵略性,从而尽快壮大,以备未来之汉家浩劫...
“哎...你我如今在乐岛不是挺好吗,何必非要费力南征,打打杀杀的冒险呢?”人群中,剑无烟紧紧抓着纪泽的衣袖,依依不舍道。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等人少地贫,有大晋正统难容,周遭又不乏敌对势力,若想长久安稳,增强实力刻不容缓,扩张夷州垦荒移民不得不为。再说了,这算不上冒险,一群蛮夷,用的是兽骨石具,在我血旗军面前不过小菜一碟。放心吧,呵呵...我会尽快回来,得盯紧你,你,你二人不许乱跑呢。”纪泽神似轻松,不无调侃道,可观其举止却颇有不适应之感。
数日前,王宫后院爆发的小小冲突,赵雪父亲的家信不假,别家抱孩子刺激也不假,但皆仅是诱因,当纪泽终是下定决心一龙双凤同娶二女,且效仿娥皇女英只分大小不分嫡庶之后,一番甜言蜜语加上纪斐出头的两份聘礼同时送出,二女对纪某人的态度顿时成了娇娇怯怯,难分难舍,只待年后完婚了。至于是否合乎礼法,纪某人铁了心,华兴府乃至二女的娘家人,还真没谁能奈何此事。
“纪哥哥,一路保重,这趟南征虽然胜面极大,但兵凶战危,你可不要掉以轻心,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我...我...我等会耐心候你凯旋的...”眼见近万的军卒、民兵都已登船,另一边的赵雪只得不舍的松开纪泽,羞红着脸,语带双关叮嘱道。
“呃,雪儿,呃,无烟,呃,我得走了,你,你,你二人保重,别,别再吵架啊...”终于从二女的温柔环绕中走脱,纪某人不无尴尬的冲二人告别道。
坦白说,前生的纪某人是一名深受女权奴役的纯情乖乖男,今生虽然愈加厚黑无耻,也常闷骚的畅想过三妻四妾,可真正涉及男女感情,不免有点想做那什么的又想立牌坊。让他分人单练尚好,想要跨入脚踩两船的境界更待潜心修行,至少同时左拥右抱仍不适应。只能说,后世的恋爱观害煞穿越人士啊...
十月十,巳时,夷州近海。水天一色,凉风徐徐,这里的初冬有点暖。一只海鸥惬意的翱翔在波涛之上,尽情展示着它那优雅的舞姿,突然,它身体一顿,目光却是瞧向东北方向。只见海天之间,远远冒出了一些小点,随着时间推移,小点渐渐放大,显出张张白帆,进而变为一支庞大的舰队。
呦鸣一声,这只海鸥惊恐的疾飞而去。毕竟,生活在这一偏远海域,它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庞大的一群移动“怪兽”,还是尽早避开的安全。一只两只三四只,更多的海鸥随之疾飞远遁,这片海域转眼间便由群鸥翔舞变为一片宁静。不过很快,这里的宁静再度被打破,吓走海鸥们的舰队踏浪而至。而在艘艘舰船的桅顶,一面面威风凛凛的血旗正在骄阳下迎风招展。
来得自是华兴府奔赴夷州的南征舰队,凭借愈加精炼的航海技术,加之初冬时节的良好海况,他们从乐岛出发经琉球转道南下,迄今一路顺利,无波无澜,在安海中军些许军卒的领航下,用了近旬时间,循着琉球岛链,顺利抵达了这片天高地远却又蕴含希望的偏荒海域。
舰队中央,标志旗舰的是面两丈多高的血底麒麟旗,其下是一艘威武雄壮的巨舰,也即安海船坊历半年之功、最新研制下水的第一艘万石级自产斗舰——狂鲨一号,而作为纪泽当前的座舰,这次南征也是其第一次远洋试航。
相比晋军常见的万石楼船,狂鲨一号沿袭了华兴府新型风帆车船的诸多设计,高桅宽帆、流线尖底、低重心大长宽比,以及水密隔舱、可收放平衡舵、远程控舵等设置,上层建筑更用向上向后渐缩的三层船楼取代了四层方柱高楼的结构,这令其不论美观还是航海性能都将甩晋军楼船几条街,同时还令华兴府在造船之内与之外的许多技术领域取得了显著进步。
“哇靠,怎么又是我输了,你们三个不会合起伙来坑我吧?”船头甲板上,纪泽将手中的烂牌一把甩向小桌,故作郁闷的瞪了一圈三名牌友——祖逖、钱凤以及转任谋部侦曹从事的白望山,终是无奈的拿起一张纸条,蘸水后将之贴往自己那张已经满是纸条的脸,却是引来了四周的一片哄笑。
长途海程难免枯燥,源自纪泽的后世棋牌类游戏自然成了军卒们调节放松的流行手段。这会儿无甚事情,天气正好,不光纪泽这一桌,甲板上还有其他空闲军卒利用小桌马扎临时搭起的七桌牌局,更有许多好事者围观,其中甚至还夹杂一些被掳后经过培训改造的夷州土著带路党,譬如那个水登。赌博是军中明令禁止的,贴纸条就成了必要的输赢体现,而纪泽这样不摆架子与兵同乐,这几日已被众人习以为常了。
也有看着不顺眼的,恰好梅茜上来甲板,看到纪泽满脸纸条,顿时一脑门黑线,忍不住上前抗议道:“大人,大战在即,您这一府之主却是这般模样,能否注意些,带着这些闲汉做些正事?”
这些天,梅茜的气可就没顺过。定级为主战部队的千余木兰营女兵,一直因高待遇低战功而被不少人非议。此番她强烈要求,终得带上一曲女卫随军出征,本是憋着劲大干一场为女卫正名,不想一上舰女卫们便被纪泽拆分到各舰承担医护和后勤。
尤其是这艘狂鲨一号上,因为新船尚无建制配备,只有一些匠师带着数百讲武堂随军学员充当船员,梅茜与随她一起的百名女卫便被安排承担起了勤务打杂,都快成了侍候军汉们的杂役角色,这叫心高气傲的她怎能不恼?
一见来的是素来冷面的女将军,纪泽左近的欢笑立刻为之一静。这位可是敢当面驳斥纪泽却从未被穿小鞋的主,管她是传闻中的后宫背景还是臆想中的别有奸情,众人可没想掺和其中,干脆一哄而散,便是南征军的名义督帅祖逖,也只能留下几声怪笑后抽身便走。
“战术上重视敌人,但战略上却需藐视敌人,当放松时还当放松嘛。瞧瞧,好好一桌热闹又被你给搅了,何必呢,何苦呢...”纪泽一脸苦笑却无可奈何,他自是知道梅茜这是在找茬借题发挥。
血旗军那么多大老爷们,纪泽不需要女兵们上阵流血,而要她们医护后勤,军汉们战前要养精蓄锐,女卫们当然得多担待些勤务。由此,他却也不得不承受一点来自女卫头子的窝囊气,谁叫人家是女人,背后还有着纪芙等一帮姐妹们撑腰呢,而且,似乎,无聊海途中看着美女耍小性子也很解闷不是?
“陆地!西南方发现大型陆地...”正当纪泽还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的时候,望台上传来瞭望手的高呼。
纪泽立刻面色一肃,停下与梅茜的闲扯,几步行至船头,取出千里镜远眺。果然,视野中隐隐出现了一道长长的黑线,横亘于海天之间,蔚为可观。于此同时,祖逖、梅茜等人也同样为之,而旗舰甲板乃至整个舰队,惊叫欢呼声随之嘈杂一片。
“大元帅,这定是夷州了,是否令舰队转向南下,前往瀛东湾?”稍顷,确定情况的祖逖来到纪泽身畔,正色请示道。他所说的瀛东湾,位于夷州东部纵谷平原的偏北部,是安海右军标定出的一处港湾登陆点,有多股溪河在此汇集出海。自然,华兴府意欲踏足夷州,“夷州”的称呼就该改用脱离蛮夷痕迹的“瀛州”古称了。
“士稚兄,这里不是大元帅,只是华兴府主,呵呵,之前军议上不是说了嘛,某此番来此是为探看夷州并做开发规划,大战由你这位督帅全权指挥。从现在开始至夷州稳定,包括我在内,所有人悉数听你调遣。”纪泽放下千里镜,扫视身周一圈,语气郑重,对祖逖,也是对船头一众军官说道,“但若谁有不服,军法从事!”
“谢府主信重,逖必不负重托!”看着纪泽明澈的双眼,祖逖确定纪某人确实不是在装样,顿时庄重行礼道,眼中不乏感激。毕竟是开疆扩土,且作战规模过万,祖逖故往虽有领兵经验,人数与意义上却远不及此,而且,他在血旗军中根基尚浅,焉不知纪泽此行此语不乏为其压阵,维护之意不言而喻。
归心吧,大踏步归心吧!纪泽淡淡一笑,他与祖逖相处甚熟,对其所想窥得分明。轻拍祖逖肩头,他转身径直走向自己的座舱,将主角让给祖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