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军营,陌刀兵在中部营门残酷屠戮之际,左右两侧的胸墙处,随着越来越多的土兵趟开血路抵近,战斗也在逐渐升级。出于练兵目的,初始堵住胸墙防线的主力,是来自乐郡的三曲地方辅兵,数百军校生则被临时安插至各屯各队担当副职,更有抽自特战曲的一批神箭手分散各处,为他们保驾护航。
“杀!妈的,呕吐什么,咱们当兵吃粮,就得战场杀敌!你,狗日的手哆嗦什么,别他娘的给咱乐东水军丢脸,平素的训练都训到狗身上了吗?”西侧防线,田原提刀持盾,在自家兵卒之间穿梭督战,怒吼不断,“都看清楚了,下面的不是什么蛮夷,那是一颗颗军功,手快有手慢无,凑够数就是百亩封田啊!”
另一边,夏山虎神色亢奋,一棒格开一根刺向己方辅兵的长矛,铁棒反转,一抖一戳,血光迸溅间,已将持矛土兵的头颅砸裂,继而,他一边举盾护住自身,一边冲自己救下的那名辅兵怒吼道:“你丫刚才分明来得及先下手的,犹豫什么?战场之上你死我活,不忍心下手是吧,舍不得敌人死是吧,那就等着自己去死吗?”
类似的吆喝怒骂在胸墙防线的各处响起,鼓舞辅兵军卒们搏杀着愈加增多的土兵。依靠内高外低的胸墙,血旗军兵居高临下,前有长枪狼筅突刺横扫,后有弓兵弩兵抽冷放箭,不时还有刀盾兵游动突击,铁质兵器对付土兵的血肉之躯,简直中一个便倒一个。
相反,为了此番实战,血旗辅兵们刻意加强了防护,他们外穿藤甲,内着皮甲,贴身绸衣,头上还有面罩头盔,防护得严严实实。别说尚有胸墙与盾牌在前,平素也没少格挡躲避的训练,便是土兵们的短矛、投枪乃至弓箭成功击中他们,石质骨质的武器也很难对他们造成多重的创伤。
仅有少量特别精锐的土著战士,利用投枪、箭矢堪堪命中血旗军卒甚少暴露的头颈部位,才能导致致命伤害,但这些精锐土兵也只能昙花一现,因为他们往往会在下一刻就被特战军卒盯上,那可都是百里挑一的优秀射手,几乎厉害一些的土兵,一旦显露威胁都将立刻被他们争抢着点名。
当然,土兵毕竟人数远远占优,虽然扣开的营门吸引了不少兵力,但两侧营栅尤其是远离营门的区域,土兵依旧人潮汹涌。随着时间推移,更多的土兵围拢于胸墙,而逐渐堆砌的土兵尸体,也正在削弱胸墙的高度优势。渐渐的,有土兵越过胸墙制造麻烦,动摇防线,而愈感压力的血旗辅兵们,体力随之快速流逝,伤损速度也开始节节攀升。
“隆隆隆...”战鼓声起,令旗挥动。诱敌与练兵不代表血旗军愿意承受过多的辅兵伤亡,随着祖逖令下,早已集结待命的安海左军与血旗右军,共三千战兵獠牙毕现,赫然投入胸墙防线,顿将越过胸墙的土兵们砍瓜切菜般斩杀殆尽,也令战线迅速稳固。
“咻咻咻...”初经战场浴血的一应辅兵们,被战兵替下之后,尚不及感悟人生最强烈的这番刺激,便在官长们的喝令催促下,结阵投出了成片的投枪。甚至,还有部分猥琐的,拿着大袋的四脚钉、铁蒺藜,撒向胸墙外攻势猛烈之处。
“嗖嗖嗖...”与此同时,胸墙防线的大后方,来自乐郡的两千民兵,此刻也不再像初始般含蓄隐忍,而是火力全开,长弓抛射,不断打击着胸墙与营栅之间的增援土兵,有效缓解着胸墙防线上那本就不重的压力。
“啊!啊!啊...”无助的惨嚎,软倒的身体,抛洒的鲜血,消逝的生命,真正发作的血旗军顿令土兵们无可是从。尽管冲抵胸墙的土著越发增多,却似扑向礁石的海浪,丝毫不能动摇胸墙防线分毫,反令自身沦为崩散碎裂的血色水花。
天可怜见,血旗军尤其是主力战兵,绝对算是久经战火且武装到牙齿的正规军,本就在兵甲装备、训练素质、阵战经验等诸多方面,远远领先于乌合之众的蒙昧土著,就这,仍是无耻设计,诱引土著夜入重重埋伏、处处黑坑的营盘自投罗网,从而占据天时地利。如此一场战斗,叫人家土著还怎么打?
锐利的枪尖,如雪的刀刃,三棱的箭头,娴熟的配合,不断切割着土兵的躯体,喷洒着他们的鲜血,更带走他们的生机。胸墙之下,不论是凶悍灵活的山夷,还是憨实拼命的平原夷人,何尝学过万人对战中该如何挥矛,又何尝见过这般杀戮节奏?
怕了,哭了,嚎了,土兵们想退了,可是,数万人夜间攻袭的战场,后面仍有浑不知情的货忙着跟进发财,哪是说退就退,他们只能后悔着自己冲得太急太快,继而拿着粗陋的枪矛,挤在汹涌的人海,以极不习惯的战斗姿势,做着死亡前的最后挣扎...
不知不觉间,从革第一个窜入血旗营盘算起,时间已有半个时辰,跳入汉营炼狱的土著们,也已用近万人的死伤,体验了血旗军的阴损,更是验证了血旗军的强悍。可以说,土兵们正被屠戮。没错,就是屠戮!无情的屠戮,残忍的屠戮,来自入侵者的铁血屠戮!
战斗在继续,土著在哀嚎,旗舰甲板,纪泽也在纠结。训练军卒、掌控谷原、无阻开发、人口结构、官员乏力,等等等,作为华兴府主,他有一百个现实理由来发动这场战争,来解释这场屠戮,同时,他还可以用振兴华夏、开拓汉土、教化蛮夷,甚至是着手应对五胡乱华这样高大上的信念,来让自己安心。
但是,纪泽心里知道,这就是一场由自己主导策划的屠杀,一场弱肉强食的屠杀,一场粗暴侵略的屠杀。而今,身临其境的直面这一切,他仍有些心中难安。
一滴两滴三四滴,细如青丝的小雨划破夜幕,悄然无声的落下,打湿了纪泽的束发,润落了战场的烟尘,洗去了刃上的鲜血,却无法洗清这人世间的罪恶。
这是夷州在哭泣,还是某家的鳄鱼眼泪?纪泽低语喃喃,嘴挂自嘲,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在雨中搓洗,似要洗净那并不存在却永难洗净的血污。良久,阵阵清凉从头上,从脸上,从手上传来,浇灭了他的躁动,清凉了他的内心,令他恢复了淡然,或者说,是漠然...
南征营外,雨水同样清凉了土著首领们内心的火热,浇灭了他们虚妄的贪婪。当眼睛不再发绿,当一份份战情被进攻受阻的土兵们送回,身处战场后方的他们,总算意识到战局远超预想,意识到说好的内应纯属笑话,意识到汉营并非毫无准备,更是意识到,自家迄今的伤损,已是无法承受之重!
“快,快吹号撤退!快,快去召回族人!这仗不能再打了,天神保佑,让儿郎们赶快撤回来吧!”顾不上失态,越来越多的部落首领开始疯狂的召唤退兵,更在疯狂哀求着天神的庇佑。心痛、懊悔、彷徨以至恐惧,种种负面情绪充斥了他们的心,只可惜,陷入敌营的土兵根本无法快速撤离,而天神今天显然也抛弃了他们。
“咚咚咚...”不知是受到了降雨的催促,还是察觉了土兵的异动,甚或是感受到了纪泽一般的心境,祖逖亲自敲响了战鼓,更响更急,兼带特别韵律,藉此使出了战斗决胜的最后杀手锏。
“嗖嗖嗖...”数百支羽箭从胸墙后抛射而出,这次不是普通的羽箭,而是沾有燃油的火箭,其目标也非蛮夷土兵,而是营内外预先置备的可燃物。
点点火光划破初湿的雨夜,如同骤升夜空的繁星,为这个杀戮的暗夜带来第一缕曙光。火箭落下,落在帐篷,落在营栅,落在营外的堆堆枯草,落在那些预置有硝磺火油的地方。星星微火顶着毛毛细雨,变为熊熊火炬,照亮了大地,照亮了战场,也照亮了土著们的眼睛,让他们看清了炼狱情形,脱离了盲目虚妄,更停止了无谓疯狂。
“哒哒哒...”也是此时,东部一角的营盘深处,沉重的马蹄声逐渐响起,逐渐急促,渐如奔雷,取代了中军大帐的鼓声,取代了双方军卒的嘶喊,成为此刻战场的唯一旋律。大地为之震动,心房为之紧缩,身体为之颤栗,不约而同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声音的来处。
火光升腾,蹄声逼近,两队百余名重骑,黑盔黑甲黑面罩,乘着同样黑盔黑甲黑面罩的高头大马,带着暴虐,带着肃杀,带着碾压一切的霸气,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魔,自东向西滚滚杀出,碾向任何胆敢阻挡的存在。
稍近战场,重骑兵分两路,各有一队五十余人,十人一排,挺着粗长骑枪,或沿着紧贴外营栅的预留坦道,或沿着胸墙前的喋血战圈,带着各自一曲的轻骑兵,势不可挡的冲入了土兵们的乱团之中,带起腥风血雨之余,打乱对方进攻之余,也迅速瓦解着土兵们的最后战意。
相衬之下,紧随重骑之后的一曲苍狼骑与一曲乐北守备骑卒,尽管人马更多,蹄声更响,却几乎未能进入所有人的视野。没办法,无论从冲击力还是扮相,轻骑与重骑天生就不在一个层次。不过,对于大谷原的这些土兵而言,重骑与轻骑的差异其实并不大。原因嘛,很灰色!
骑过牛,骑过鹿,幼时或许还骑过羊,可土著们何曾骑过这样高大神骏的战马,不,应该说是何曾见过这样威风的魔兽?本就因为战场的一片通明而知晓了自家的处境,搞清了自家的伤亡,溃散就在转念之间,再有骑兵这种未知却绝对恐怖的“魔兽”,死伤惨重的土著如何还能继续承受?
跑吧!什么财富,什么荣耀,什么部族,这样的魔军岂是自己所能对抗?先保住小命才该是天神的真正谕旨!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的骆驼,土兵们开始了全面崩溃,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甚或比重骑碾压还要快的速度,蜂拥着退往营外。
“跪地免死!跪地免死!跪地免死...”一战胜勇追穷寇,眼见夷敌大溃,祖逖发出大反攻的号令,更有三柱狼烟冲天而起,血旗军卒们则一面高喝起每地必记的这条土语口号,一面在鞋底加上预防四角钉的硬木板,拎上家伙火急火燎的跳出工事,开始了对土兵的追缴。
尤其那些民兵与辅战军卒,之前真正鏖战时只能打下手,体力反更充沛,背后捅刀、收缴俘虏兼带抢点功劳却是最积极不过。反是踩着断肢碎肉一路砍杀到营门口的重步兵们,没兴趣、没力气也没条件去追亡逐北,他们酷酷的退离营门,然后,一个个不约而同的掀开面罩,稀里哗啦的开吐,没办法,陌刀阵造就的这种远超寻常战场的屠戮惨景,他们虽非首见,却仍不能免俗。
要说此刻血旗一方最郁闷的,当属接替纪铁担任重骑军侯的潘权了。之前撒泼打滚走门子,这才得以带上两小队的重骑前来夷州赶场,却被留作最后的杀手锏,干看着战友们尤其是重步兵们大发神威,自己等了半天总算得以闪亮登场,可结果呢?
正自威风凛凛的想要展现一把自家的无双风采,至少也要盖过重步兵一头,可潘权与重骑兵们不过眨了眨眼,土兵们已经溃散,该降的跪了,该跑的也跑出营盘了,等待自家横扫的除了那些动都动不了的重伤土兵,就是极个别被吓蒙了的蠢蛋。没牛可宰何言刀快,自家扬起的大拳头往哪砸呢,难道千里赴会只为了这段几里长的跑马秀吗?
“轰隆隆...”贴着营栅,横冲直撞,重骑们势不可挡,从军营正东横冲到西南角,却不过是既定路线的跑圈,丁点点的苦劳,功劳自己都不好意思提。
“弟兄们,卸甲,再去杀一场...”欲哭无泪的重骑们在潘权的断喝下急吼吼的除去人马重铠,准备参与追缴抢些汤汤水水。可回头一看,更是差点气歪了鼻子。
之前还一直跟在重骑身后,像个受气小媳妇的那些轻骑,早在营门口便已脱离了他们,直接杀出营外,分成若干股开始追杀缴俘。瞧人家海风得意马蹄急、东追西赶捕奴夷的潇洒劲儿,重骑们咋就这么想吐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