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岛海域,唐生的援军舰队再是提速,也已注定与此战无缘。就在他们奋力跨越最后三十里海程的时候,文明岛之战也在段德的惬意指挥下,进行着最后收关。
文明岛近海,白浪条条,舟舸争流,此刻正上演着一出出行船如飞的追逐战。不过,与其说是双方军卒间的战斗,不如说是先进文明对落后蒙昧的碾压!
十余艘大小不同的匪兵逃舰,遭遇了守备舰队一对一的周到侍候,光天化日之下,一览无遗的大海之上,面对速度灵活根本不是一个级数的风帆车船,以及千里镜的长距锁定,匪兵逃舰完全逃无可逃,只能被一一追近。
更令匪兵们憋闷的是,华兴舰船追近之后,压根不上来玩什么浴血拼杀,只管远远射来几根佩有神火油包的火弩,先点燃船帆,不投降再点燃船体,反正欺负你一时没法灭火。最终,三道烽火后才知驱船奔逃的联军匪兵,不是主动投降就是跳海被俘,愣是未曾走脱一人,以至连个向各方宣扬水战中神火之威的匪兵都没!
海星棱堡内,一样可怜的匪兵们,经历了一场场陷阱,遭遇了一次次袭杀,应付了一出出火拼,早已胆战心惊,再无贪欲,一心逃离,却只能在一处处卦迷宫中没头苍蝇般徒劳奔窜,等待着不知何时又不知何处到来的终结。
即便偶有战力强劲的砸开一两处暗门墙壁,在守军有条不紊的机关调控之下,最多也就进入下一处迷宫,并迎来重点照顾,直至由回返主堡的丐空空或石大柱带队出手解决,依旧逃不了一个败落!
待到援军舰队一干官兵气喘吁吁的赶到文明岛,他们见到了依旧被船骸堵塞的港口,见到了余烟未尽的焦黑商铺,见到了主堡内外的横尸处处,也见到了被看管的敌舰敌俘,整个文明岛没有硝烟味的,怕就是水寨内小棱堡庇护下的条条泊船了。可是,令援军上下瞠目、憋闷乃至愤慨的是,他们就是未见到任何战斗,不曾听到任何喊杀!
不消说,战斗结束了,汤水都没了,啥都别说了,满满都是沮丧。于是,面对笑吟吟迎接上来的段德,援军上下以唐生、宋滦为首,悉数铁青着脸,紧咬着牙,悲愤着心,遥遥竖起了中指...
乐中衙城,参军署谋部作战厅,纪泽、马涛、吴兰等一干涉战高层济济一室。从半夜文明岛传来紧急军情,他们便汇集于此,总体统筹战局迄今。好吧,坦诚点,统筹战局仅是官方说法,预案早已备有多套,又何须这么多高层在此指手画脚?众人无非心忧战局,聚一块共同打发时间罢了。
好在,继竹渔村和吕翔的两份战报,方才段德与唐生的两份战报也在正午时分先后送达,此刻厅中的沉重肃穆已经烟消云散,各人虽有疲倦,气氛却已欢快一片。
说来此番复兴社的确来势汹汹,六千人马分两路突袭华兴府,其间还顺利实施了一把调虎离山,华兴府可谓招招后手。所幸的是,秉承纪某人贪生怕死的秉性,华兴府处处被建得坚固牢靠,且有海陆运兵的快速便捷,尤其被高罗用京观惨案“友情”提醒之后,整个华兴府被防御得犹如铜墙铁壁,愣是扛住了突来偷袭。
随后的战事中,更有吕翔依仗神火以百余破六百,段德依仗棱堡以一千破五千,几将来袭敌军全歼;而己方两处战场的军民伤亡,总计却仅三百之数,弱势兵力下却是一比二十的战损比,堪称教科书级的大胜;并且,此战俘敌近三千,缴船数十,更有复兴社雇匪佣金过千金,合计七万余贯,入过于出。如此结果,怎不令人兴高采烈?
好不容易合拢了笑咧的嘴,纪泽敲敲案几,待厅内稍静,他神清气爽道:“此战歼敌六千,自身伤亡寥寥,实乃难有之大捷,大涨民心士气,其间诸军上下用命,政部当尽快论功行赏,为有功将士赏金升衔乃至晋爵封田。当然,此战伤亡军民须得厚恤,参军署还当配合行政署,对我方百姓及文明岛商户一应财产损失予以妥善补偿。呵呵,莫要小气了。”
“还有,此战英雄事迹当加强宣传,吕翔、段德、石大柱等人临危不惧,以弱胜强,此等壮举当宣扬褒奖,其战斗经验亦当于军中一定范围开展讨论学习。”言至与此,纪泽似不经意道,“这个吕翔年纪轻轻,便有这等胆魄,且对神火的技战术应用极为娴熟,足见平素训练严格,这等好苗子,当重点培养。”
莫要奇怪纪某人专门强调重点培养吕翔,实因吕翔其实是吕厚的三弟。人皆有私心,吕厚与刘德二人是与纪泽私交甚笃的血旗烈士,纪泽对其子弟自要关照,所以,刘德之弟刘诠在讲武堂毕业后,被安排入了相对安全的后勤部门,倒是这个吕翔颇有志气,非要低调进入水军自行打拼,纪泽虽然应允,但有正当机会自要合理照顾。
看重吕翔自然无有异议,不过,对于段德的封赏宣传,却有政部侍郎陈齐出言道:“此战文明岛主将段德无视援军即将抵达,不循既定军事预案,冒险将匪兵引入海星棱堡,虽凭棱堡之威全歼来敌,但却提前暴露了海星棱堡这一底牌,当属无谓损失。属下以为其有贪功冒进、损公利私之嫌,当折其功赏,甚或予以处罚,更不应大加宣扬。”
陈齐的政部主持着军功评定,虽然中高层血旗军官的论功还将由马涛乃至纪泽把关,但他的意见却不容忽视,而他这番言论也确有其理。必须承认,这场大胜中,血旗军两大底牌的动用至关重要,其一为神火尤其是火龙喷,其二则是海星棱堡的内部迷阵,差别则在于吕翔动用火龙喷本属预案之内,段德动用棱堡迷阵则属预案之外。
坦白说,纪泽对段德这个颇有能力却一心功利,且忠诚度不高的家伙也颇为头疼。而且,对段德此战中的那点小心思,纪泽也能窥得大概,他可不相信段德能够指挥千名守军全歼五千来敌,却无办法多拖延敌军一个时辰。但是,这番军功评定并不单纯涉及段德的个案,高度不同,纪泽还需考虑其对日后战事的长远影响。
海星棱堡内部迷阵虽不在计划之内,却也不曾被事先禁止,故而段德此战并未违反军令,他虽擅改计划,毕竟在职权范围内取得大胜,即便背后或许有不少私心,纪泽也不能抹杀其功,否则形成惯例,日后血旗将帅在临场指挥时,就将更多考虑后方意见,遵循预案,束手束脚,反而可能故意摒弃战场最佳应对措施,如此岂非束缚前线手脚,自损战力?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场千变万化,临场指挥焉能完全遵循计划,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充其量推至战略层面,更多情况下是个笑话,宋、明两朝以文御武,君王文臣经常千里外遥控瞎指挥,甚至连排兵布阵都要给出阵图,导致的场场惨败便是最好的反证。纪泽可不愿因为对段德的质疑,影响血旗军的作战风气。
这番顾忌或许也在段德的算计之中,可纪泽必须捏着鼻子认了,甚至,纪泽还不得不为此高看段德这货一眼,毕竟在属下一干底层出身的将领中,这货算是够有能力,够有心计,还当控制使用。
脑中转过诸般念头,纪泽正容道:“法无禁止则不纠,段存安确实擅改作战计划,自行动用了棱堡迷阵,但作为前线临场指挥,此属其职权之内。我血旗军赏罚分明,纵使他藏有私心,终归顺应大局,全歼来犯之敌,此功不可轻抹,以免寒了将士之心。这样吧,其军功正常评定,也正常宣传,但文明岛战毕,让他还是先回讲武堂督学,正好多传授些胜利经验嘛。”
一片嘿笑中,纪泽却渐收笑容,面带沉肃道:“军民烈士更当重仪厚葬,包括竹渔村战死百姓,须得进入炎黄英烈祭堂。尤其是监察厅暗探夫拓,潜伏期间忠贞不二,最终慨然就义,虽误传假信,却瑕不掩瑜,某欲追授其中校军衔并六级贵爵,爵位由其后嗣直接承袭,其英雄事迹与正面言辞亦将广为宣传,不知诸位可有异议?”
“诺,主公英明。”马涛陈齐一起拱手道。赏罚分明、厚恤残烈以及宣传引导已是华兴府常例,对夫拓的追赏虽厚,但考虑其州胡夷人身份寓加的政治意义,在场众人皆无异议,此战的封赏抚恤就此定了基调。
“据俘虏交代,此番匪兵联军来袭,乃至月前京观事件,皆系高氏余孽所为。”眼中闪过寒光,纪泽语带杀气道,“高氏余孽一再侵扰我华兴府,致我军民伤亡,更欲乱我民心,扰我发展,罪不可恕,绝不可留!单是防御之胜远远不足,我方务必立即予以报复,还当捣毁一应来袭势力,否则,纪某无法向竹渔村死难百姓,向罹难渔民交代,无法向华兴百姓交代!不知诸位可有良策?”
“主公,事不宜迟,我军正该携大胜之势,乘联军各方乃至半岛各国尚无准备,即日挥师横扫联军各家的空虚老巢,包括高氏在友山的军堡基地,一掠而光以作反击!”业已迁至术曹从事的程远起身拱手,不无揶揄道,“呵呵,水军主力刚刚做了次看客,正憋着一口恶气,军心可鼓不可泄,倒是正该投入反击。”
既能出气又能抢一把,众人纷纷赞成。一片附和中,却有钱凤道:“凤赞成立刻反击,但希望控制打击范围,有所区分取舍。十余家联军势力,本贼匪者可立刻覆灭,也借机维护韩海商贸秩序;然匪兵联军中尚有近半部落势力拥有半岛官方背景,凤以为此番可暂先放过,转而向各国交涉索赔,暂做了结,毕竟我方尚未做好大战准备,更有倭岛作为下一步战略目标,不宜陷入太深,更不可驱兵深入内陆。”
纪泽眉头一皱,据最新信报,魏复叛军在青州闹得有声有色,他们先是作势围攻高密郡城,进而却突然杀入城阳郡,甚至袭破了城阳郡城,将青州军耍得团团转之余,自身却零敲碎打的不断壮大。如今已有四万多难民进入长广抑或沿海赈济点,而看目前趋势,单是青州一地便有望带来十数万海外移民,倭岛战略愈加迫切。
按说华兴府对半岛应该沿用既有战略,敲诈恐吓,大事化小,从长计议。怎奈,他纪某人一度登报宣称,犯华兴百姓者虽远必诛,可绝非哗众取宠。州胡余孽一再挑衅,钱财商贸皆在其次,关键是杀死杀伤了无辜百姓,他能听之任之吗?为了所谓大局,所谓战略,他就能漠视自家百姓的性命与情感吗?一而再,再而三,华兴府还配自称是百姓的政权吗?自家百姓的性命都不予力挺,这等政权还能壮大吗?
“主公,观此番战事,敌方两度调虎离山,继而声东击西偷袭竹渔村,若非其实力不足,恐为祸更甚,我等却当重视对方,尤其是那个晋使。”看出纪泽的不甘,钱凤继续劝诫道,“或许,高氏余孽还有那个晋使邢晨,正在期盼我等大肆报复,从而破坏我方与半岛关系,阻遏商贸,甚或已然设下陷阱,直待将我方拖入战争泥潭,我等不可被其牵着鼻子走啊!”
钱凤的最后一句提醒,令纪泽心头一凛,眉头蹙得更紧。但旋即,他的目光变得坚定,不论迫于民意,还是出自本心,他纪泽与华兴府,如今决不可再行拖沓,必须全力征剿高氏遗族,至少也需捣毁他们在马韩内陆友山方国的那个军堡,从而只能进军马韩,踏马半岛。必须承认,对方阴谋之后就是阳谋,他纪某人只能跟着走,即便前方有坑,己方也须闯上一闯,只因对方的确碰到了自家的逆鳞!
“士仪言之有理,但此战涉及面过广,无法掩盖,华兴百姓与韩海各方皆会知晓。如今之关键,已是我华夏之威,是华兴精神,远非所谓的战略大局。左右我等本就有意敲打马韩,无非此番打得狠一些,仓促一些罢了。”目光炯炯,纪泽断然道,“是以,唯报复对马岛压后,而百济弁韩境内则假冒海贼攻袭,与两国留些余地。至于马韩,非但公然反击,还要雷霆重拳,血旗营、苍狼营皆动,抢在其大军集结之前,先以力破巧,摧枯拉朽完成报复,再观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