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元年,四月二十三,申时,小雨,倭岛筑紫城。
就在夏山虎大呼倒霉的同一个夜晚,由纪某人亲自统帅的攻倭中路军,却不似北路军于对马城所遇到的坑憋,在小村正二的紧密配合下,他们秉承诈寨骗城的光荣传统,轻取了兵力极度空虚的那之津港与筑紫城。而经过那之津港大半日的登陆忙碌,纪某人终于在千军万马的簇拥下,带着征服者的风骚,跨马踏向第一座倭岛城池——筑紫城。
筑紫城距离那之津港二十余里,仅有浅水河道相连,纪泽大军只得走上一段陆路。行至筑紫城一里之外,在两侧麦田的映衬间,他们脚下竟然出现了一条笔直宽敞的水泥路面,而黄雄、赵耿以及小村正二率领一应将校也已出迎于此,昨夜突袭诈城的正来自他们所率的特战近卫与卫署步卒。
少不了一番寒暄汇报与慰问表功不提,自家的血旗弟兄们叙完话,小村正二凑上前来,手指道边被血旗亲卫们隔开的一众倭人,赔笑道:“主公,他们都是我筑紫贤达,仰慕主公久矣,不知主公是否需要训示一二?”
顺着小村正二的手指,却见入城大道两侧列有不少倭人,当是小村正二紧急搞出来的迎接场面。但耐人寻味的是,这些人很明显的分为三类。第一类衣着光鲜,强赔笑脸,在水泥道旁躬身而立;第二类衣着朴素,面露畏惧,冒雨跪在水泥道上;第三类则多是衣衫褴褛甚或衣不蔽体,目光麻木呆滞,更是远隔大道丈许,跪于田间的泥泞之中。
斜睨那些令他由衷腻歪的笑脸,纪泽眼底闪过冷芒,佯做不解道:“这些想来都是为了参拜本府主吧,缘何跪立不一,更有远离大道者?”
小村正二忙解释道:“禀主公,倭国人分三等,有大人,约当汉家之贵人,也即此刻立于道边者;二等称下户,可自有田地与奴仆,数目有别,也即此刻跪于道上者;第三等自是奴隶,因其污秽,本无资格来迎,仅因恰于田间劳作,才跪于泥泞。”
“皆为倭人,皆当臣服我华夏天威,见某这一天朝假节将军,平民能跪,奴民能跪,莫非这帮贵人就无需跪服了吗?既不肯跪示效忠,某还留之何益?”纪泽却是勃然变色,吩咐统带卫署步卒的校尉刘耿道,“传令下去,一应道边倭人,不分贵贱,皆须跪迎天师入城。但有违拗者,鞭笞三十,举家为奴,再有违拗者,立斩!”
“主,主公,这...”小村正二面色大变,就欲出言劝阻。须知能到这里出迎的贵人,大多与他交好,这般与平民一道下跪对他们绝对是一种侮辱。早知一直对他和风细雨的纪泽说翻脸就翻脸,他就不搞这场欢迎了啊!
“诺!”不待小村正二说完,刘耿却用大声应命打断了他,还捎带狠狠瞪了小村正二一眼,直令其再不敢多言。须知这刘耿可是血旗军在三十六寨时期的老牌军侯,论资历绝对碾压他小村正二几条街。
卫署步卒本就在大道两侧维持秩序,这一接令,顿时舞刀弄枪一阵鞭驱呼喝,左右贵人连带眷属毕竟是少数,更没几人胆敢对着兵哥扎刺,道边很快便少有倭人还站着了。这倒弄得小村正二浑身不得劲,还真不知自个是否也该跟着跪下。
还好,纪泽及时拍了把他的肩头,很大气的笑道:“你与他们不一样,你是有功之臣,妥妥的华兴公民,已然是自己人,日后他们跪你也是当得!”
卧槽!这哪是什么有功之臣,分明是叫咱与过往切割做孤臣嘛!小村正二暗中腹诽,面上却呈感激涕零状,口中就欲表忠:“主公...”
“铛啷!”恰此时,一声清脆的金铁落地声打断了小村正二方兴未艾的谀辞,在这片大道上显得颇为突兀。继而,便是一声饱含愤怒的咆哮:“这倭狗私藏利器,居心叵测,诶,好像还涂了毒,定是刺客无疑!”
众人随之看去,却见之前某一名迟迟不愿服帖下跪的贵族倭人,已被数名血旗军兵牢牢按倒,在其脚下,则多了一柄常见的倭人短刀,细窄锋利,表面发蓝。看情形,那凶器颇似这名倭人方才不愿跪倒却被军兵推搡鞭打之时,不小心从衣内掉出来的。
“这不是我的,这是栽...”那名倭人好似愣了片刻,继而狂吼道。
“砰!”那厮的怒吼旋即被军兵一拳打断,跟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伴着血旗军兵们的叱骂:“人证物证都在,你丫的光天化日还敢抵赖,看老子今个不捶死你...”
“主公,卑下有罪,竟然引刺客来迎,卑下有罪,但卑下委实不知其人歹心啊!”小村正二腿一软,当即跪倒,磕头连连。
“主公,卑下有罪,来迎倭人不曾检查完全,还请主公责罚!”刘耿快步过来,半跪行礼之际,不无狡黠的冲纪泽挤了一眼,继而一脸愧色道,“敢问主公,此事当如何处理?”
“将那厮交由监察厅,给某查,一查到底,但有牵涉者一网打尽!”整一副受了刺激很受伤的架势,纪某人怒声咆哮道,“哼,这帮倭人太也凶蛮,发兵突袭对马在先,入城行刺纪某在后,委实不服王化,决不可放纵!文渊,某调给你一屯近卫,入城一路仔细甄别,但凡目露怨毒者,先给某悉数拿下!”
随着上官仁带着一屯亲卫呼啦而出,入城大道上再显纷乱,一场本该热热闹闹虚应和睦的入城迎接,就此演变成了鸡飞狗跳般的“鬼子进村”。也是此时,纪某人这才颇为自得的扶起刘耿和小村正二,笑呵呵道:“你我都是自己人,一点纰漏而已,无需自责。上马吧,咱们入城...”
“主公,此城乃平籴埚之父也即上任筑紫国主在三十年前新建,城周十里,在所有倭岛城池中,规模仅次于邪马台的王都。”小村正二已然恢复正常,再度满脸堆笑,手指入城大道的水泥路面道,“自从去年我华兴府在文明岛使用并出售水泥,平籴埚闻讯后甚为羡慕,出了大价钱给自家府邸与此城主街铺设了水泥地面,呵呵,不愧为汉家文明,雨天确是甚为清洁。”
扫眼这座筑紫城,城高两丈,东西三里,南北两里,夯土包砖,横平竖直,门楼、箭台、吊桥、护城河等防御设施一应俱全,颇似中原的寻常县城。纪泽马鞭点指城池,淡然笑道:“这城池颇似我汉家风格,看来筑紫方国没少学习我华夏文明嘛,却不知主持此城设计建造者,是何许人也?”
“这?具体何人卑下委实不知,但建城之时,故国主请了王都的公孙氏相助。如今的公孙家主公孙霄,正是倭国大夫,主司财税与营建之职。”小村正二竭力“导游”,边思忖边答道,“对了,据说这个公孙氏的祖上,汉末魏初一度称雄辽东,叫什么...”
“公孙度、公孙渊吧,那公孙渊称王作乱被灭了族,看来这个倭国的公孙氏当为侥幸走脱者,却是典型的汉家流亡人氏。”纪泽轻轻点头,丝毫不以为奇。
这类因为兵灾人祸甚或荣华富贵而流徙外藩的汉人华人,从古至今不要太多,也着实为外藩们的发展壮大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勿论原委,他们的青春学识、效忠宣誓乃至子孙后代既然都贡献给了外藩,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权当友邦人士便罢。
马蹄哒哒,大军入城。在纪泽的眼里,筑紫城的城内建筑显也十足的汉家风格,只是贫富差距和贵贱等级似乎更为突出。主路为水泥路,巷内便可淤泥臭水,那边飞檐斗拱,这边就能有野外版的小窝棚。倭人的贵贱之别源自落后的奴隶部落,其实更胜汉家的士族垄断。
“主公,沿路倭人但有瞪眼怨怼者皆已拘拿,合二十三人,皆贵人出身,如何处置,还请主公示下!”上官仁驱马近前,拱手禀道。
“哼,倭人一再挑衅本府主耐心,焉能放纵?传令下去,当街鞭笞三十,叫筑紫百姓看了,这里做主者已非这群所谓的大人,而是我华兴府!”纪泽冷冷一笑,复又令道,“再有,这类怨怼之辈,以及居家未迎大军的贵人,随平籴埚潜逃的贵人,其族人悉数贬为奴民,押送瀛东采矿,家产超没!”
卧槽,这就是典型的扯个理由杀猴骇鸡兼洗掠财物了,城中贵人怕不要一举去掉十之七!小村正二额头冒汗,物伤其类之下,他连忙出言劝阻道:“主公,三思,还请三思而行啊!主公志在整个倭岛,而今战事方启,我等却如此武断的清除倭人贵族,是否不妥?或令各方国贵人同仇敌忾,激起倭人反抗之心,于我大军攻略倭岛不利啊。”
“哼,反抗之心?但有内心怨怼者,早日荡平更好,免得入我华兴之后三心二意,滋生内患,届时反而不便处理!”纪泽嘴挂讥诮,霸气十足道,“某亲率数万精锐,兵甲精良,粮秣充足,小小倭岛有何可虑?顺者昌,逆者亡,先征服,后王化,你可明白?”
事实上,小村正二的顾虑纪泽也是认同的,软硬兼施拉拢分化才是入侵征服的最佳战略。但他还是选择粗暴征服倭国的方略,且不说来自前生的敌视情绪,单是倭国五六十万人口,十数万青壮,不亚于华兴府现有汉人,若不加以大量消耗,他华兴府如何长期安稳的吃下这块肥肉。而要消耗人口青壮,自然只有战场最为合情合理。
“诺!主公英明!”看出纪泽的决心,小村正二没敢多言,只得躬身应道。
孰料,纪泽并不放过,却是笑眯眯道:“小村,你熟悉情况,一应事务便由你主持去做,文渊随你一道以做配合。”
呃,这是投名状,逼我再也无法回头啊!小村正二脸有点白,却也只得躬身领命道:“卑下遵命,谢主公信任!”
“很好,小村的忠心,本府主不会忘记。”纪泽笑得愈加真诚,旋即甩出一枚甜枣道,“对了,军中颇缺通译,你可适当挑选些许颇通汉语之人,日后量才委用,我华兴府也是海纳百川的嘛。但须谨记,贵精不贵多。”
“谢主公恩典,卑下知晓轻重。”小村正二知晓纪泽是给他开了个照顾亲友的口子,面色好看了些许,诺诺而去,纪泽一行则继续溜马前往将军行营。在其身后,筑紫城大街之上旋即传来了鞭挞声与惨叫声。
这时,庞俊凑前问道:“主公,这般做法,似与我华兴府以往入主州胡等地之时,发动底层百姓批斗贵族头人的既有做法大相径庭啊。”
“凡事当因人而异。倭岛多火山台风,土人性格坚忍更胜他族,畏威而不怀德,逢强如狗,逢弱如狼。”纪泽鞭梢点指路边跪伏的倭人民户,淡淡道,“你看道边这些倭人,且不说奴隶,便是那些下户,见我军鞭笞那些怀恨贵人,眼中皆是更多顺从惧怕,而非更生仇恨。与其发动民众,令其激起狼性,倒不如强势欺凌,尤其欺凌那些贵人,令他们更添惧怕,届时丢出少许骨头,他们便会成为忠犬。”
“这,这?”庞俊讶然,仔细打量了街边倭人,继而喟叹道,“主公观察入微,俊不如也!”
纪泽洒然一笑,不无揶揄道:“倭岛地狭封闭,部落传统势力强大,一切文明皆在贵人手中。单凭自身,永远出不了刘邦这样纵横天下的平民皇帝,其底层对贵人乃是骨子里的逆来顺受。既如此,我等在彻底同化他们之前,自然无需相助他们开阔思维,产生英雄人物,只需替代其贵人便可。”
言说间,纪泽一行人来到了中路军临时行营,其实也就是平籴埚的故有府邸。昨夜的战斗痕迹已被清理了七七,更已悉数换上了血旗军兵。乍一看,院中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庄重大气,其精巧之处竟是不亚于纪某人如今的乐中府邸。呵呵一笑,纪泽吩咐道:“给某加块牌子,曰筑紫郡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