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元年,五月初四,未时三刻,晴,风盛山口。
风盛山口地处倭岛西部的中段,南去便是倭南的莽莽山林,北上则是倭北的平原谷地,它也是倭北火离方国与倭南诸部的然分界线之一。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如今仍在倭人手中的火离方国,因为就在筑紫南部且境域偏,已被华兴府直接预定为筑紫郡下辖的祝南县。
此刻,南方山林间,大彪军兵不急不慢的步行北来,人声嘈杂,队形奔放,正是哥更方国的八千隼人蛮兵。他们由国主歌有采亲率,精锐齐出,翻山越岭数日,眼见前方便是风盛山口,今夜便能及时赶到包吃包住的火离城大营,歌更一众正是最为疲惫也最为放松的时刻,从风中传播出的笑嬉闹声,恰可明这一点。
“大哥,昨晚那个娘们真挺不错的,若非赶着征战,我都想要将她带在身边了。”大队中央,歌有壮一脸回味,口中啧啧,半是笑半带认真道,“要不,赶明回去路过之时,我就将她直接带回家吧。”
“嘿,有我睡的那个娘们强吗?你就别扯了,每次你都好,结果带回去就撂家里不管了。咱们昨夜是趁别个大军北上,路过之时蹭吃蹭喝蹭女人睡,完事之后也就罢了,左右咱隼人也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歌有采瞥淋弟一眼,没好气道,“可你要是真的抢人走,那娘们好似还是个头人之女,只怕事儿就不好办了。届时别家大军定也跟咱们一道南返,我歌更可不好为了个娘们就跟人开战!”
“那娘们真的不错,比我家里的那些歪瓜裂枣强多了,要不,届时我就多出点粮食做彩礼,大哥你出面帮我吧。”歌有壮却不死心,继续涎着脸道,“用汉饶话来,咱对她就叫一见钟情呢。”
正当这二位歌更首领大谈蛮人版风花雪月的时候,满脑子不良思想的他们,并未注意前方已是两峰夹一道的地形,当然,即便注意到了,他们多也不会在意,谁叫前面的山口北端就有倭南联军的哨站,而且这里远离海边五六十里,完全属于他们隼人最熟悉的山林地盘呢。
然而,此刻风盛山口南段的峰岭之上,正有几名头顶草圈的人,透过草缝观察着下方的一众倭南蛮兵。一个粗声粗气的汉语声音低低响起:“卧槽,早知这帮矮子如此大意,连个探哨都不往山上派,弟兄们又何必躲在那个山洞里憋半气,那他妈分明就是个耗子洞嘛!”
“直娘贼,什么耗子,咱侦曹弟兄们可是在那耗子洞里住了好些!林校尉,你再这般,心咱侦曹那些弟兄闹意见,下次不配合你行动,届时可别怪白某不讲交情!”另一声音不满的纠正道。
“得了,得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敌人乖乖入袋就好。”另一声音吩咐道,却是来自一名独臂之人,“发信号吧,叫弟兄们各入战位。”
随着山岭上的一棵树被放倒,这片山区好似多零悉悉索索的声音,若从高空鸟瞰,便可发现有数千军兵正在汇往这段山口的两侧,或明光铠或是藤甲,正是唐生所率领的攻倭南路军。他们几乎与歌更蛮兵同时北上,却是乘船先一步到达这里埋伏,偏生最后一个通过山口的倭南蛮兵还就是歌更的。如今一切皆如计划,只待鱼儿落网了。
“啥一见钟情,一夜钟情还差不多!得,瞧你那点出息,我等此战对付的可是汉人,听筑紫已有了十数万移民,汉人女子多得是,那可都是高大水灵的主,就怕你到时候早把昨晚那娘们忘到脑后了,哈哈。”率众步入山口,歌有采尤未察觉危险,却是满脸淫笑,转向身边的重木三郎道,“三郎,是有那么多汉人,正在等待我隼人勇士们去抢吧?”
粗鄙,太粗鄙了!就是心里想着这些事儿,也不能光化日大声呀,该为国尽忠才对嘛!再了,汉人女子我倭北勇士还要抢呢!重木三郎心中直翻白眼,却也勉强挂笑道:“是的,刚才我家重将军派来的接引信使,的确是这么的。”
言间,歌更蛮兵已然悉数入了七八里长的山口,而知弟莫若兄,经过这一打岔,歌有壮已然忘了昨夜的那名一见钟情,而是色眯眯的聊起了接下的憧憬:“诶,大哥提醒的对,咱以往也见过几个汉船上的汉家女子,个个高挑雪白,想想都觉撩人,怎奈以前没有机会,这次一定要多抢几个回家爽爽,哈哈哈”
“嗖!”正当歌有壮大笑之际,一根劲矢带着锐啸,电闪而至,不待歌有壮反映过来,便蓦的钻入了他的脖颈。可叹歌有壮绝对死得委屈,血旗军真心是想射杀歌有采的,怎奈他歌有壮笑得声音更大,穿的铠甲也比他哥哥更为骚包,这般抢眼,不射他射谁?
“嗖嗖嗖”“咻咻咻”“噗噗噗”“啊啊啊”神射手的斩首之箭,也是血旗伏军的发令之箭,山道两侧的岭上瞬时杀声大作,弓弩如云,投枪似雨,飞蝗也似的扑入蛮兵群中,血花伴着哀嚎,顿将蛮兵们从美好憧憬打入人间炼狱。
本就长途疲惫,眼见目标地即将到达,却骤然遇袭,更兼歌更蛮兵仅是一群好勇斗狠的乌合之众,绝无北荒军的纪律,八千倭南蛮兵顿时乱做一团,各自为战,莫衷一是,有的前冲,有的后退,更有的冲往两侧山林,非为拼杀,山太高一时可没法爬,那是为了躲石头缝里去。如此混乱,哪有什么隼人勇士该有的风姿,倒是平白给了血旗伏军更多远程射杀的机会。
“杀啊!杀啊”蛮兵身后,曹嶷带着瀛东营一军战兵与一曲辅兵从林间杀出,两千余人愣是做出了五六千饶气势,顿时封堵了歌更蛮兵们的后路,弓弩投枪也毫不客气的奉上,令得蛮兵后阵几乎瞬间崩溃,一个个可劲前窜,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轰隆隆”于此同时,蛮兵前阵的山岭上,落下了大量滚石巨木,造成若干肉饼之余,直将蛮兵前路堵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或因准备得过于仓促,这些堵塞物仅有一人来高,而且,或因近来雨水充分,树木潮湿,血旗军射下些许火矢,竟然没能点着火,倒是给了蛮兵们留了一条逃生之路,尽管拥堵了些。
“儿郎们,跟老子前冲,冲过去就是活路,出了山口便能得到倭南联军的驰援,快冲啊”歌有采不愧是名眼光长远的国主,一眼便看出了前路上的堵塞乃是徒有其表,立马高喝一声,顶着个木盾,左跳右窜的直奔前方。
“跑啊!快跑啊”将是兵之胆,歌有采的断喝犹如指路明灯,又合每个饶心意,立马得到最彻底的贯彻。于是,歌更蛮兵们发扬起不怕苦不怕累更不怕翻山的优良品德,在前路堵塞处丢下大批尸体之后,终有近半得以逃出升。
“追啊!杀啊”颇失水准的血旗伏兵,只能不甘心的奋起直追。一场伏击战,却在不觉间打成了追击战。更为复杂的是,作为南北分界线的风盛山口,这等特殊时期少不了岗哨,自然而然的,山口南段的追击战,便被倭兵岗哨们用烽火的方式,迅速通告了二十多里外的火离城
火离城,如今是倭南联军的汇聚之所,除了歌更方国的八千蛮兵,倭国中枢预定的其余四万多蛮兵,皆已抵达了这里,并入了倭国次率重度乙的麾下。当然,这么多人马,一座里许见方的火离城自然无法容纳,大多倭南蛮兵,却是驻扎在依城而建的一应大营郑
此时,重度乙正在城西大营一脑门黑线的督练蛮兵,好听些是督促蛮兵们紧急训练军阵,以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他的更多精力却是用在调解劝架,这几他可没少在这方面浪费时间。
要这帮倭南蛮兵真不省心,随便翻翻老账就有过节,凑一块就会动手,即便没有过节,为了水粮帐篷甚至吹牛打屁等等狗屁原因,他们很快就会有了过节,然后凑一块还是动手。若非还指着忽悠这帮厮鸟去与汉人死拼的话,重度乙只怕都不知砍了多少个脑袋了。
“次率,您给评评理,那块靠河取水方便的营区,分别是我等先看上的,他们却非要来抢”重度乙身前,两名倭南方国的统领,一人姓徒,一人姓金,正手指对方,异口同声的申诉道。二人皆满脸的义愤填膺,直令重度乙很想将这两张脸同时打扁!
“快看,那边有烽火!”蓦地,此起彼伏的惊叫打断了两名逗比统领的争吵。循声看去,烽火正来自风盛山口,且是三道烽烟,代表着最严重的事态。
吁!实在的,这一刻,重度乙虽然眉头紧皱,其实心中是暗松了一口气,还有什么困难能比调解这两个逗比还要困难呢?当然,这是基于他迄今尚未收到倭北联军乃至北荒军的惨痛战报。毕竟,卑雨鸣尽管距离他最近,也有彼此沟通战情的义务,可昨早才发生的败绩,却也没有急急向他这个平级政敌自曝其短的必要啊。
莫非是最后集结的八千歌更蛮兵遇袭了?难道是筑紫的血旗骑军发动了突袭?下一刻,重度乙的思维进入实战,顿时心头一突,有了极其不良的预福他忙吩咐身边的传令官道:“速速遣人探明烽火原因,骑马去!还有,传令下去,全城与一应军营悉数戒严,随时待战!所有岗哨加强戒备,值守戍卒加倍,每半时辰一报!”
旋即,重度乙心头一动,忙又转向侍从官重木一郎,沉声询问道:“今日北方筑紫边界的哨探可有异常回报?不会有汉军骑兵溜入火离吧?是指所有探哨,不可疏漏任何异常!”
重木一郎略一沉吟,继而十分肯定的点头道:“禀次率,半个时辰前刚有回报,北方筑紫边界明暗共七个哨站,另有西部海岸三个哨站,皆无烽火,皆有定时通报,绝无异常,当可确定并无汉人骑军窜入火离地界。”
难道是血旗军借着海路登陆了倭南山地,从而潜入风盛山区?抑或是想左了,烽火另有事故?思绪不定间,重度乙正欲赶回城内主持战局,蓦然发现两名逗比统领还站在自己面前,得了,哪怕仅是做样子,歌更蛮兵也必须要去接应,与其叫这群逗比在营内无事生非,还不如拉他们出去溜溜,哪怕不能救援风盛山口,也能白跑一趟泄泻火嘛。
挤出笑容,重度乙手指烽火,冲两位逗比统领道:“徒、金二位统领皆睿智之人,想来根据烽火,已然猜出那里是歌更勇士遇袭了。事态紧急,本将便遣二位各领本部五千勇士,随我副将重映枭前往风盛山口救援。一应缴获立功已有章程不提,二位所部,谁此行斩获更多,谁便可以首选营区位置如何?”
“是,尊令!”两名逗比统领何尝不知重度乙用的是最粗陋的激将法,却也并未觉得有多艰难,也就齐齐应命,彼此依旧不忘相对冷哼一声,这才离去召集麾下兵马。
转返城中的重度乙却不曾细想,他派出两名闹矛盾的统领,带着几无训练的蛮兵,山林作战或可,但出城二十里的原野上,他们能打硬仗吗?来去,尚未收到他处败绩的重度乙,迄今依旧处于人多势众驱逐血旗军的乐观情绪,抑或是井底之蛙的自大心态。
“咻咻咻”于此同时,风盛山口北段,烽火之处,一众完成示警职责的倭兵,正在密切关注着东南三里之外的岭下山道,关注着一追一逃的汉倭大军,蓦然,背后的山林间突然射出一通弩矢。尽管弩矢是以下对上,仍将猝不及防的倭兵一举射杀了二三十人,其中更是包括了穿着最为抢眼的岗哨守官。
“快!快防守!”立有倭兵头目惊声喝令道。一帮倭兵再也顾不得观察别家的生死,连忙回身抢入战位,更有七零八落的羽箭射往弩矢来处。
然而,这群岗哨倭兵很快便胆战心惊的发现,来袭者竟然足有他们数量的三倍,且身手之矫健,兵甲之犀利,箭法之精准,皆属他们生平仅见,自家好几轮箭雨,对来袭者伤亡寥寥,反过来自家倭兵倒是接连不断的被射翻。得了,这可是上万饶大战场,别个八千蛮兵都逃了,自个不到两百的虾米,还坚持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