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元年,月初,未时,晴,鳌山群岛。
秋高气爽,碧海长空,一支舰队东南而来,桅顶血旗猎猎。舰队规模不大,一艘五千石银剑为首,辅以数艘艨艟走舸,约合一曲水军编制,这等规模的舰队巡航,每月至少也有数次,如今在鳌山岛周边乃至东海之上,却是算不得突兀。
“伯温,前面就是鳌山了,呵呵,想当年,某夜袭鳌山寨,意欲诈门,自以为得计,却被你将计就计,若非及时警觉,好险没自入瓮中丢了小命。”旗舰前甲板上,纪泽遥望前方,悠然笑道,语态轻松。
过去的七月,结束攻倭战事的血旗大军免不了论功行赏以及加官进爵,伴以野战军团与婵州地方战辅兵的逐步组建。待得入秋浪平,攻倭大军主力陆续各返驻地,纪泽也随之返回乐岛,自有一番凯旋庆功、献俘祭祖以及家小团聚。不过没呆几日,他便以调整晋境沿海军政为名,由舰队护卫着低调赶来了鳌山岛。
“呃,属下有罪,万望主公莫要记挂啊。”一旁的唐生立马做诚惶诚恐状,见到纪泽一脸的不以为然,他复又笑道,“还好主公慧眼如炬,一举识破属下那点伎俩,否则哪有我华兴府今日之威,属下又哪有今日光景?啧,功封十级荣爵,位比伯爵,可算对得起祖上了。”
“伯温,你就是心机太重,瞧我仅是随便感慨一句,你就又是请罪又是苟安,哪那么多事儿。”纪泽说笑一句,也不在意。随着攻倭战毕,郡到手,纪泽的声威再涨,周边众人的敬畏愈重,心思灵巧者说话也愈加小心,所谓上位者孤,他也无可奈何。
言说间,前方高速驶来一艘艨艟,船头站着夏爽与纪斐等人,自是驻守鳌山一带,得信前来迎接的文官武将。一番寒暄客套之后,夏爽率先取出一份信报,递予纪泽,面色怪异道:“主公,朝廷对于婵州设立已有回复。”
“哦?”纪泽接过一看,先是点头,旋即笑骂道,“东海王也真无聊,设州划郡准了,军政大权归我也任了,偏生要恶心人,假节假刺史假都督,都是假的,本府主整一个假冒伪劣嘛。”
众人接过信报传看,跟着一片讪笑。唐生冷哼道:“定是那东海王等人不喜主公做大,讨要更多岁贡又被拒绝,偏生此刻兵乱四起,只得认同主公掌控婵州,可犹不甘心,便都冠以假字予以暂代,但有机会,只怕日后还想再做手脚呢。”
原来,对于纪泽请设婵州一事,晋廷抑或说东海王倒也不无欢喜,毕竟开疆扩土了,朝廷中枢也面上有光。而对纪泽狂妄无耻的自请都督兼刺史,晋廷诸公自然不满,怎奈大晋自身战乱,哪有气力对付纪某人,害怕愈加强大的华兴府趁机捣乱还来不及。由是,东海王如同去年一般,要求纪某人将岁贡增至两百万贯,再被断然拒绝,最终却是给了这样一份结果。
“呵呵,我血旗军浴血成果,哪有那些蛀虫们的份儿?双方皆知里子难改,不过图个面子而已。”纪泽淡淡一笑,不无豪情道,“也罢,名头而已,真假都无所谓,左右婵州郡已有正统朝廷敕文,正式设立,也算正式归入我汉家领土,我等开疆扩土已然得到公认,流芳百世已经跑不了啦。”
事实上,纪泽就婵州一事上报晋廷请封,一为煊赫华兴武功,震慑宵小,二为法理上将婵州永久并入华夏领土,这两条目的已然达到,别的他还真不在乎。抛开此节,纪泽询问纪斐道:“三叔看来又发福了,怎么样,最近和平岛贸易情况如何?”
“贸易情况可不好,咱华兴府在此的盈利,相比去年同期已是跌了两成。”纪斐却是苦了脸,蔫头耷脑道,“如今除了大宗的粮食兵甲,和平岛倒更像一个移民人口集散中心。”
瞟了眼只胖未瘦的纪斐,纪泽故作不悦道:“可是懈怠了?”
纪斐连连摆手,没口子解释道,“这可不是我等懈怠,实因战乱愈演愈烈,太多百姓变成流民,晋境商货需求大跌,商贸自也下跌,北方的侠义岛贸易量跌得更狠,也就南方的自由岛,倒是随着江南稳定而大幅上扬。”
叹了口气,纪泽没再刁难,缓和脸色笑道:“其实某也知晓,大环境恶化,非是你等所能轻易应付,困难自是有的,但你等可不能只陈述困难,如何因势利导,调整需求,克服困难,才是为政之要。”
说归说,纪某人倒也没太指望纪斐等人。大晋北方还有朝鲜半岛,如今皆处战乱,和平遥遥无期,华兴府除了不定期的发一些兵甲粮食的战争财,以往作为经济支柱的外贸盈利难免持续下降,民间外贸更将大幅萎缩。好在华兴府有着大量的金银流入与广袤的新区开发,经济景气数年内当还无虞,可长期来说,光靠内部与江南市场只恐不足,还当另行开拓市场。
眼见纪斐等人讪然点头,纪泽蓦然嘿笑道:“三叔,您之前一年兢兢业业,这些我等都看在眼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嘿嘿,若是觉着在文明岛干得累心,婵州郡新设,正缺地方官员,要不你升上一级半级调任那里如何?”
纪斐愕然,敲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吗?面对这个便宜侄儿,他历来摸不准脉络,不无警惕的,他试探道:“能够官升一级半级,前往倭岛也无不可,虽然从头开始,总归比和平岛这里更为安心妥当。只是,属下业绩不佳,如此升职,唯恐令人不服啊。”
“哈哈,三叔,一看你就虚伪了不是?我华兴府选官素来强调又红又专,红字在前,只要尽心,真心忠于我华兴府,有机会自然要先上,能力可以边干边学边培养嘛!”纪泽笑得如沐春风,整一副高官求人来做的架势。
转向夏爽,纪泽再度抛出甜枣:“还有你夏校尉,在鳌山已然戍守两年了,踏踏实实,从未出现大的纰漏,此番虽然不曾随军出征倭岛,但论功行赏也当有你一份。嘿嘿,是想转任战兵校尉,还是转任一个郡尉,或者依旧留守此地,自个可以想想,明日给我一个答复。”
此行名为视察,更多的却是为了选拔官员。攻倭得手,华兴府的军政官员皆有翻倍的扩编。酬谢肱骨也好,论资排辈也罢,忠诚为先也成,在能力相差不甚明显的情况下,纪泽自当选择最早追随自己的老部下加以提拔。而随着地盘暴增,大晋沿海乃至内陆的诸多职务难免重要性下降,既有官员理当升调婵州,代之以华兴府最新培养锻炼出的一应军政人才。
纪斐乐了,夏爽爽了,其余军政官员则眼红了。纪泽呈小人得志状,一挥大手道:“呵呵,江山是大伙儿一起打下来的,当然要大伙儿一起治理嘛!诸位,这次设立婵州郡,需要大量官员,若是有意,皆可提出申请,我等将酌情考虑,当然,也不可能都调走喽...”
欢笑一片,船行之间,纪泽手指西侧郁州岛上的炊烟袅袅,笑问夏爽道:“若没猜错,那边应当都是流民吧,现有多少?境况如何?”
“都好着呢,三餐管饱,以工代赈,有军兵维护,商会人员组织,做些伐木取石与捕晒海产的临时活计。”夏爽边说边扳着手指,喜滋滋道,“之前两月乐岛基本断航,郁州岛被用作晋境移民的总集运地,前日秋季移民再度启运,十五万移民船队已然前往婵州,岛上尚余十五六万,预计各地赈济点月中还将运来十余万滞留移民。”
又是四十多万!纪泽既喜又忧,华兴府自然需要更多流民,可这也说明了晋境内的民不聊生。轻轻摇头,他手指郁州岛道:“走,去看看流民吧。”
唐生忙劝阻道:“主公此行乃秘密巡视,但若现身流民营地,难免消息泄露,恐于安全不利。况且,我华兴府正欲埋头发展,主公前来晋境若被传开,只怕吓着大晋诸公,万一反应过激,或将引发麻烦。”
知晓唐生这是出于职责,纪泽笑着摇头道:“此行是低调,不是秘密,伯温无需多言,某千里迢迢跨海而来,没有不敢见人之理,什么大晋诸公,无需太过顾忌。好了,先前往郁州岛看看吧...”
月上柳梢,夜风秋凉,鹰游岛军港,军营小院,顾敏罗裙淡妆,树下独坐,手托香腮,百无聊赖。某一刻,她一把接过飘过发际的一片落叶,奋力甩出,恰似甩去一腔怨恼,口中则恨声道:“混蛋,抢婚都抢了,如今却是见又不见,放又不放,这是哪门子道理,要将本女郎软禁一辈子吗?”
“美人卷罗裙,深坐蹙额眉,但见银牙咬,不知心恨谁?”蓦地,院外传来一个浑厚中带着轻佻,抒情中蕴含骚包的男声,伴以一声颇具流氓气质的唿哨,然后,院门推开,衣冠楚楚的纪某人手拖一车鲜花,满脸堆笑道,“有劳圣使久候,小生这厢赔罪了。”
“你!?”顾敏一呆,目露欢喜,继而脸色一红,下意识站起,一边抚平衣衫,一边检查发髻,但下一刻,她像是回过神来,立马柳眉倒竖,面色一寒,银牙紧咬,手指纪泽,娇声叱道:“你这坏人,为何将我掳掠至此,究竟意欲何为,还不速速放我离去!”
“呃,这也太假太没城府了吧!”厅房之中,闻声冒出头来的夏竹心中嘀咕,恨不得捂住眼睛的缩身回去。
纪某人则看得眼睛发亮,心道有门,继续涎着脸笑道:“这位小娘,小生对你之仰慕,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又如大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啊!咱辛辛苦苦派人将你绑来,自个又大老远浮海赶来,为的可不是将你放了,而是要讨回去做压寨夫人的呀。”
顾敏何尝见识过这等直白无耻的情感攻势,顿时大羞,粉面通红,虽心如鹿撞,口中却是不依,跺脚叱道:“休在这里没皮没脸,哼,压寨夫人,只怕你家中那两位娇妻容不下吧。”
“放心,你入了门就是三夫人,无需受谁管束。夫为妻纲,哥在哪儿都说一不二!”纪泽将胸膛拍得山响,眼底却是闪过一丝讪讪。
须知纪泽此行前来大晋沿海,视察军政为公,接走顾敏为私,更多成份却是假公济私。按说家中双妻正值孕期,他这会却来勾搭三夫人,委实有些不地道。怎奈顾敏说嫁就嫁,他婚都抢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好在这是封建主义好,他如今的地位又高了,便是家中的两位娇妻,如今也已学起了贤良淑德,对他再行娶亲虽有幽怨,却未反对。
“哼,三夫人,夫为妻纲,说一不二,好霸气!不知下次面对四夫人之时,你是否依然这般的口气?你莫非真就以为,本女郎一门心思想做你的压寨夫人?”顾敏却是愈加冷笑,毫不客气道,说着说着,她不由想到自己被莫名其妙的关在这个荒岛大半月,愈觉委屈,颇有点泫然欲泣。
“其实,我,我也知晓自己挺无耻,挺贪心,但是,当我得知你将嫁给司马睿的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我不想你嫁给那种烂人。”纪泽却是慌了手脚,下意识摸摸鼻子,不无赧然道。带有后世的平民思维,他委实颇觉自己有点滥情,方才的流里流气何尝不是心虚的一种掩饰。
见到纪泽这副模样,顾敏的怨气不知为何却是去了大半,但她依旧冷声道:“哼,司马睿的确不是好人,一度使用迷药将我抓获,你呢,自己又何尝不是这般行事?你何尝事先问过我?”
纪泽这下可谓理屈词穷,他嗫嚅道:“我,我怕是有点考虑不周,惹你伤心了。这门亲事你显已做不成,要,要不,你但想去哪,想去做什么,我都尽量相助,绝不逼你,至于你顾氏,我也可保其安全无虞。所谓压寨夫人仅是一说,你若不愿,我又怎会真的强来?”
孰料纪某人这么一说,顾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声叱道:“你,你抢亲都抢了,这下怎么着,本女郎没人要了,你又想甩手不管了?”
卧槽!?这是几个意思?这是什么节奏?纪某人眼睛一阵乱眨,蓦地大步上前,一把将顾敏揽入怀中,恶狠狠道:“直娘贼,哥这趟坐定抢媳妇的山大王了...”